第3章 磨刀
秀水镇的人都知道，徐家的卤菜摊不光味道好，老板娘的刀功也一绝，自然徐家铁匠铺子的刀也是最好的。
白榆在摊子旁边磨刀，霍霍有声。
只是刀跟小人的上半身差不多长，上面锈迹斑斑，看着有怪异的反差萌，引得路过的人都会看一眼，顺便也就看到了卤牛肉摊子。
磨刀看着简单，实则力气、角度还有磨刀石本身，都影响着刀刃的锋利和最后的结果。
白榆人小，力气已经不小了。
“小丫头，你多大了，为什么要磨这么大的刀啊？”
白色的一角衣袍出现在她的眼前，云纹浮光的靴子，衣袍布料隐隐有流光浮动，白榆看得出来，这绝对不会是秀水镇上的人。
她抬起头答道，“磨刀就是为了磨刀啊，阿爹说了，刀不磨，不成器。”
问话的留着黑色短须，一双精光熠熠的眼睛，一张普通之中却又蕴藏棱角的脸，是个中年男人。
男人背上背着一把剑，低头看着地上的小娃娃和那把锈迹斑斑的刀。
刀身锈迹斑斑，刀刃却已经初露曾经的锋芒。
他心中震动，忍不住伸手摸向了小丫头的头，虽然年幼，但神魂稳固清明，经脉还未长成，对比七岁的孩子却更为宽阔坚韧，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所谓修仙根骨优劣，便在经脉骨骼与神魂。
再探骨骼，却朦朦胧胧，看不清晰了。
男人咦了一声，露出一些疑惑，这是为何？
白榆发现自己躲不开，心中有些焦急，转头喊了一声娘。
徐炼刚刚送走一个客人，闻声看了过来，连忙快走几步，声色俱厉，“这位道长这是做什么？”
男人早已抬开了手，脸上带着一些歉意，扫了徐炼两眼，“实在不好意思，只是看小丫头实在聪明可爱，不知道两位有没有打算将来让她踏上仙途？”
见徐炼依旧一脸不满，他温声道，“在下玄天门宗业，虽说愚钝，如今也是一峰长老，我观小丫头根骨上佳，想要收为弟子”
徐炼警惕地看着宗业，抿了抿唇，“抱歉，这位道长，她是我唯一的女儿。”
言中之意鲜明无比，不舍得小丫头远走，宗业满脸遗憾，还要再劝，见女人初现风霜的脸上毫无商量的余地，只好摇头作罢，暗自腹诽道，愚昧小镇凡人，到底见识浅薄。
白榆低头继续磨刀，装作若无其事，心中却在思量，自己转世重修本就是为了重新飞升回仙界的，若是阿娘不让自己修仙，那可怎么办呢？
狗凌昭，说好要把自己投身在修真界的大能家庭方便自己修炼的，堂堂一介鬼帝，居然诓她！
待人离开之后，白榆仰头轻声问徐炼，“阿娘，为什么不许我修仙啊，我想要变成仙人诶。”
徐炼摸了摸白榆的头，她如今不过五岁，扎了两个羊角辫，现在已经有些松了，干脆帮她散了头发重扎。
“修仙哪有你想的那么好，很辛苦的，还很危险，每天都有可能死掉，即便是这样，你也要去修仙吗？”
不等女儿回答，徐炼就接着说道，“可是阿娘不舍得啊，你想，儿行千里母担忧，阿娘每日都要忧心你是否好好活着，百年之后，阿娘变成了一抔黄土，可你寿命漫长，要经历无数生离死别，直到你感情淡漠，这你也愿意吗？”
白榆的头皮被徐炼揪得生疼，忍不住伸手捂住不多的发根，哀声道，“阿娘，头发扎得有点紧。”
这话就算揭过了，徐炼在家中说一不二，方才那些话白榆虽然不敢苟同，但却不敢违拗。
阿榆翘着梆硬的羊角辫噔噔瞪跑回了对面的炼器铺子里，徐冶是个女儿奴。
“阿爹阿爹阿爹！”
清脆的童音带着一身梨花白闯入了钢铁火炉的世界。
挽着袖子的男人穿着灰色粗布衣裳，脖颈上还挂着个皱巴巴的汗巾，古铜色的皮肤在炉火的倒映下泛着类金属的光芒。
巨大的铁锤被竖在男人脚边，“囡囡，你怎么过来了？”
“阿爹，我想要修仙诶，阿爹能教我修仙吗？”
小丫头的眼睛又大又圆，跟成熟的黑葡萄似的，一张小脸上带着无比的期盼，让钢铁汉子一句不卡在喉咙之前——他被甜得黏住了嘴皮子。
半晌，梨花瓣落在半红半青的刀身上，刺啦一下变成了化作了一片焦黑。
阿榆被阿爹扛在肩头，“好，阿爹教我们家囡囡修仙。”
“好耶！”白榆得到了胜利，心满意足。
“等你再长大点，阿爹就带你修仙。”坐在上头的阿榆没能看到徐冶复杂的表情。
入夜后，散乱的炼器铺子中，金石铮鸣，一把雪亮又秀敛的长刀初露锋芒。
若是有人凑近细看，便会发现本该光滑的刀身之上有几个深浅不一的痕迹，像是，花瓣一般，恰恰落在血槽附近。
徐冶利落地挑起这把尚未开刃的长刀，仔细端详一番，粗犷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抹柔色。
“等到梨花落再加上花魂精魄和流明液，如此这般，要是给囡囡，也不算亏待。”
自家的闺女，自然得配最好的刀。
徐炼坐在一旁发呆，一双秀长的眼睛宛若深潭。
笃笃笃三声，有人提着幽蓝的灯笼敲响了徐家的门，一下一下，缓慢沉重。
“进来吧。”徐炼淡淡抬眼，单薄的眼皮锋利无比，宛若一尾银鱼。
空中出现一丝透明的扭曲，幽蓝的琉璃灯笼在黑袍老人出现的一瞬间便熄灭了下去。
黑袍之下是一张诡谲的脸，半面枯老，半面光洁，不知到底是个老人还是个年轻人，只是背脊佝偻，而徐炼口称她为，“鬼眼婆婆。”
“是为了阿榆的事？”老人开口，声音嘶哑扭曲，倒像是声带挤压出来的话。
徐炼点了点头，“阿榆本不该在秀水镇，她出生后，那东西来得越来越频繁了。”
鬼眼婆婆森森笑起来，“阿榆是个好孩子，怀璧其罪。”
徐炼垂眸不语，倒是徐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淡淡道，“她想修仙。”
“她本就该修仙！”鬼眼婆婆这一句说得铿锵有力，像是突然爆发出来的，她的一只眼睛变成了幽蓝的鬼火，“天生仙骨，注定成仙！”
徐冶声音散漫，带着丝丝的慵懒，“一副骨头而已，人妖魔都觊觎的骨头，只有鬼不想要了。”
鬼眼婆婆笑了起来，“徐小子还是原来那副德行。”
徐冶却肃起脸来，“我可是当爹的人了。”
徐炼斜了他一眼，“我想让她留在秀水镇。”
“那就更要教她修仙，总不能你们一直护着她。”鬼眼婆婆盯着她，回答得极快。
阿榆赤脚踩在地上，听到了这一句话后双手紧紧扣住了门框，身形晃了晃，到底没动。
她本来是惊醒的，听到了谈话声，这才好奇起来，贴到木门后面，没成想听到了这个。
秀水镇不简单，秀水镇上的人也不简单，白榆内芯不是五岁小孩，自然早在点点痕迹之中察觉到了些不寻常，只是他们不光瞒着自己，自然还瞒着外界。
她可以装傻，装作一切都是正常的，但此刻纷乱的信息塞进她的脑子里，就像是往饺子皮儿里塞肉馅，塞多了自然皮子就包不住了。
天生仙骨，是下界才有的说法，仙界都是仙人，自然没有什么天生不天生。就像阿榆转世前本是星辰孕育的白虎，生而为真仙，一步步修炼成了仙君。
人和妖修炼到渡劫飞升，需要从凡骨蜕变为仙骨，化灵力为仙力，是从散仙到真仙的过程，有人一辈子可能永远无法蜕变，只能是散仙。
天生仙骨没有这个过程，飞升后便是真仙。修真界传言，每一个天生仙骨之人，飞升渡劫不会失败，必然成仙。
这边阿榆脑中思绪纷乱如麻，堂屋内的对话已经商量到了最后。
“等阿榆筑基之后就送她出秀水镇，十大宗门总会照顾她的，到时候我会给玄曜送信。”
徐冶拍板定论，低头继续雕琢那把刀。
“筑基可能十几年，可能几十年，不能如此，十年后就送阿榆出秀水镇，不然照现在增长的频率下去，你们可顾不上保护阿榆。”
鬼眼婆婆咳了两声，“我给阿榆加的封印你们放心，百年内定然无人能看出。”
阿榆蹑手蹑脚回到了床上，脚上冰凉一片也未曾发觉，她需要好好捋一捋所得知的信息。
自己是天生仙骨，鬼眼婆婆加了封印，所以今日的道长未曾看出，但秀水镇实在太过古怪，明明人人身上都没有灵气波动，可又处处都高深莫测，若都是修真者为什么要瞒着世人？
阿爹在自己试探之后答允教自己修仙，也就说明，他必定是有修为的，秀水镇和十大宗门又有什么联系？
还有什么东西，频率在增长？自然是危险的东西，兽潮？还是恶人？
阿娘之前不允许自己修炼，是否和秀水镇的秘密有关？
阿榆紧紧皱着眉头，只觉得眼前被蒙上了一层拨不开的雾气，她在迷雾之中被桎梏，寸步难行。
这一夜，她翻来覆去都未曾深眠。
原本选择转世便是破釜沉舟，无论什么路，她都要走下去。
白榆咬牙裹紧了被子，一双猫眼在淡淡烛光下逐渐幽深起来。
要变强，要强到能够和秀水镇上的人一起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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