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陈藤的视线模糊了。
有多久没见到她爸了，陈藤乍一听到她妈跟她说，她爸还没下工的时候没觉得，现在看到她爸活着在她眼前，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上一世，她爸在工地上干活，死了，当时自己也在工地上干活，正搅拌着水泥，就听见工地上工友叫她：“陈藤，你快点过来，你爸从电梯里掉下来了。”
陈藤连搅拌机都没来得及关，就跟着往外跑，她心扑通扑通跳，跑到一堆人围着的圈里，她爸就躺在电梯里面，满身是血和灰。
她停止了脚步，不敢置信。想要上前，工头就把从电梯里掉下去的三个人拉到了医院。陈藤一直失魂落魄的跟着，就听大夫说：“拉来之前就死了，救不了。”
张阿花赶来时候，陈大勇已经被拉到停尸房，见到没有气息的陈大勇，先是沉默，最后嚎啕大哭。
在悄无声息的停尸房，显得格外悲痛欲绝。
陈多财和陈乐都在学校上学，也请了假赶回来。
他爸的后事，都是单冬稻帮忙打理的。陈藤当时心里特别感谢他。
棺木临合上之前，陈藤看了一眼她爸，双目紧闭，脸颊凹陷，耳朵都变薄变硬了。
那是她对她爸最后的印象。
人真的太微小了，两捧黄土一埋，就什么都没了。
后来的二十年里，她做梦梦见她爸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可也有两万块钱。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不止一次想过，在她爸在世时，她从未给她爸买过一样东西，从未。
子欲养而亲不待，在那时，她才真切体会到。
她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为什么陈大勇在世时，不给他买东西？
不是她想不到，而是父母永远是让她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要顾着他们。嫁出去的闺女光想着父母，孝顺父母，是要被婆家嫌弃的。
她也就听爸妈的，结婚半年，一颗心全部在单冬稻身上，里里外外操持者自己的小家，总以为，要尽孝还早，父母才40多岁冒头，以后有的是时间尽孝。
可人生世事无常，意外和明天谁也不知道哪一个先到来。
现在，陈藤擦了把眼泪，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爸陈大勇。
陈大勇正坐在门前，拿着一张白纸，往里面卷了一些烟丝，用手往中间顺了顺，放在大腿上一卷，卷成了一根烟。
他拿起火柴要点上。
陈藤走到陈大勇身前，从口袋里掏出两盒烟，“爸，抽这个。”
张阿花从门前菜园子里拔了两颗白菜，见陈藤给陈大勇买了烟，“藤藤，你别乱花钱了，赶紧去小卖部退了，你爸抽旱烟就行。”
连陈大勇也是举了举手上的旱烟，说：“我抽这个就行，好烟我可抽不惯。”
就是这样，永远是这样，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拼死累活地赚钱，就为了让三个子女读好书，能出人头地。
陈藤固执地伸着胳膊，举着两盒烟，“抽这个。”
陈大勇还是不接，陈乐走到张阿花旁边，嘟囔了一句，“妈，我姐哭了。”
陈大勇也听见了，问陈藤，“你哪里不舒服啊？”
“没有不舒服，就是高兴。”
陈乐说：“我知道了，我姐这是喜极而泣。”她松口气，“姐，你可吓死我了。”
陈藤还是举着那两盒烟。
陈大勇生怕见到陈藤哭，把烟接过去，擦了擦，放进了口袋里，“那等来客人的时候我再抽。”又拿起火柴把旱烟点上，抽了起来。
陈藤没有逼着陈大勇必须抽她买的烟。
她看向她爸，虽然是四月天，但天气还是有点凉，她爸穿着她妈给织的毛衣，毛衣手肘处，已经摩擦的变成了白色，胸口处，还有几个窟窿。
陈藤看着看着，心里疼得要命。
她压下心中的难受，进了门。听陈乐在大声嚷嚷，语气里透着开心：“我姐买了三斤肉，三斤呢。”
张阿花跟着陈藤进了门，在背后又是数落又是教导，“藤藤，你别乱花钱，你成了家，以后用钱的地方可多了，不说别的，以后有了孩子，是不是得给孩子攒着。”
陈藤：“乐乐，你想不想吃肉？”
“想吃，姐，就是有点贵，三块钱一斤呢。”
“多财，你想不想吃肉？”
陈多财不说话，看了眼手里的肉。
陈藤对张阿花说：“妈，多财和乐乐难得放假，他们在学校吃饭，肯定比不上家里。而且，我也馋肉了。”
陈藤馋肉了，说的是实话，结婚后，单冬稻的钱全部上交给父母，她的工资要维持整个家的生活开销，就得盘算着用，所以，肉，不敢多买也舍不得多买。
肉，在她婚后的二十年里，是奢侈品，也就过年过节能吃个够，平时炒菜，一盘菜里也就四五片肉，她会让二妮吃了。
想到二妮，陈藤摸了摸肚子，现在肚子里这个应该是大妮。
她想让大妮能吃吸收一些营养。
她更想让父母也吃好一些。
陈藤几句话就转移了张阿花的注重点，张阿花心里想的是，她大闺女平时哪有那么多话，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话比从前多了。张阿花的第二个注重点是：“单冬稻家做菜不放肉吗？”
“放的。”陈藤答。只是作为新媳妇，哪里好意思多吃。
张阿花暗自琢磨，作为媳妇，哪里有在娘家自在，看来肉也吃不了几块。张阿花妥协了，说：“你既然馋肉了，妈给你做。”
陈藤说：“妈，你忙了一天活，就等着吧。”陈大勇在工地上干活，家里的三亩地就全由张阿花打理，还有门前菜园子，也是新种上了一些蔬菜，还没发芽。
而且张阿花为了三个孩子，今天特意蒸了两锅馒头。
陈藤洗了把脸，吩咐道，“多财，你去烧壶水，乐乐，你把白菜洗洗，姐给你们做菜吃。”
陈多财和陈乐麻溜按照陈藤说的去做。
陈家没有自来水，水都是去井里打来，倒入翁里。陈藤从翁里挖了水，把猪肉洗了几遍，在案板上切成块。
说让张阿花在屋里等着，张阿花哪里是闲得住的人，想要帮陈藤打打下手，却发现陈藤手起刀落，不过片刻，肉全部切好了。
张阿花又心疼自己的闺女了，农村人，虽说不会十指不沾阳春水，但陈藤因为是老大，从小是备受宠爱的，她还没结婚前，在家帮忙做饭，但刀工没有现在这么好。她哪里知道，陈藤的刀工是未来二十年练出来的。
于是，张阿花觉得自己的闺女在单家过得不如意。
陈藤不知道张阿花想了那么多，她专心做着菜，因为这个季节，家里只有存放过冬的大白菜，她就想做一个白菜猪肉炖粉条和红烧肉。
陈乐叫着：“姐，水烧开了。”
烧水做饭都是在陈大勇搭的泥土炉子上做，炉子只有一个，陈乐把一壶水放在一旁，陈藤就起了锅，倒入油，把肉往里一放，炒了几下，又放入白菜。
陈多财在旁边把玉米秆掰成两截，备着给陈藤烧火用。
陈乐在旁边啧啧，“这肉味太香了，馋得我直流口水，早知道不吃果丹皮了。”陈乐又说：“姐，你这是猪肉炖白菜，还是白菜炖猪肉，全是肉，白菜都没有肉多。”
这时候的人，吃肉都是稀罕的，哪里像以后，听人说吃肉都吃到腻。陈藤只是笑，把粉条扔进锅里，又往炉子里续了一把玉米秆。
很快猪肉粉条做好了。
陈藤又做起红烧肉，把肉焯了后捞出来，又炒，倒入热水，倒入酱油醋盐糖，盖上锅盖，等着肉熟。
陈乐已经受不了白菜猪肉炖粉条的香味了，被引诱着直流口水。她眼睛盯住用盖子盖起来怕放凉了的这道菜，“让我先吃一口吧。”
张阿花说：“二丫头，瞧你这点出息。你姐还没做完菜呢，等做完了一起上桌吃。”
张阿花又对陈藤说：“你也是刚下工没多久。妈给你盯着锅，你进屋歇一歇。”
陈藤一下工就往屋里钻，等单冬稻来了，张阿花进屋，才发现陈藤眯着眼睡着了。
睡得那个香。
要不是不想让单冬稻在外面等久了，她还真舍不得叫陈藤起来。
陈藤听张阿花说自己也刚下工，还真没觉得身上累。她浑身都是劲儿，可能现在这副身体年轻，比她原来四十多岁的身体，健康太多了。
陈藤说：“妈，我不累，闻着香味都能解解馋。你进屋去吧。”
张阿花见陈藤真用不着她，把几只鸡鸭赶到鸡窝里，进了屋。碗筷都被陈乐摆好了，就等着红烧肉熟了上桌了。
陈多财一直蹲在陈藤身边，见炉子里没玉米秆了，就续一把。他闷闷的，低着头。
陈藤侧过脸看他一眼，陈多财现在心里想什么，陈藤门儿清。但陈藤没说旁的，就说：“多财，姐买了啤酒，你难得在家，等会儿喝一点吧。”
陈多财这才抬起头来，嗯了一声。
很快，红烧肉里的汤汁快要熬干了，陈藤用锅铲扒拉了两下，收了汁，装盘。
饭菜上齐了，一大家子围坐一团。
大家都吃得很香。
陈乐空不出嘴来，空出手竖大拇指。
陈藤笑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真好，很久没有家的感觉了。看到陈多财，她把啤酒倒进茶碗里，递给陈多财，“喏，喝一点吧。”
张阿花刚要出声制止，陈藤说：“妈，多财高二了，再过几个月就要高三了，都18岁了，已经成年了，喝一口没事的。”
张阿花总觉得今日的陈藤有主意，也就点点头。
陈多财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一饮而尽。
几杯啤酒下肚，陈大勇喝着陈藤打来的白酒。菜没剩几口了，一家子嘴巴边全是油。陈乐摸上吃撑的肚子，刚要打嗝，就听她哥说：“爸，我不想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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