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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少年初长成


十六年光阴稍纵即逝,流光总是把人抛,皱了年老,映了年少。

萧潇已是长成了个稚气少年。云山深处一座庭院中,少年手执枯树枝,正刻苦练习中。只见他脚步生风,步法稳健,手上动作有板有眼,刚健有力。少年手腕急抖,树枝挥舞间,竟是将地上落叶纷纷卷起,形成一道围绕在树枝上的龙卷。叶龙卷沿着树枝延伸出数丈而形不散,足可见少年剑气之强劲。只见少年又是手腕上挑下压,落叶似有灵智般纷纷在空中堆叠成圈,随后轻轻飘落在地。

看着院中一个又一个的落叶圆圈,显然皆是少年所为。少年又是一招扫腿将一圈落叶扫起,接着便挥舞树枝,刺、挑、劈、砍,影乱如麻,竟依稀有残影出现。少年一击定身,落叶散作粉末飘落,手中枯树枝也化作粉末飘散。用树枝将落叶搅碎成粉末已是令人称奇,而最奇的是,少年招式间竟是似剑似刀,浑然天成。原来在李言风和白秋容的教导下,他早已刀剑合一,甚至说任何一件兵器上手都可以当作刀或剑施展。

一黑袍人微微颔首,道:“不错,动作自然而内有柔劲,刀剑融合,施展自如,招式应当已是熟透了。”来人正是李言风。

少年正是萧潇,他练功专注,丝毫不知李言风到来,突然听到李言风的声音,也是十分惊讶,连忙鞠躬,旋即便嬉皮笑脸道:“嘿嘿!李老头,你再看我这暗器手法!”听其言语竟是如此嬉戏。原来二人教授武艺对萧潇十分严苛,使得其颇有怨言,但又别无他法,只能在嘴上逞口舌之快,称李言风为李老头,白秋容为白老头。二人倒是也不恼,他们自是知道萧潇心中对其其实十分尊敬,只是叫惯了也改不了口了。

萧潇说罢,便是挥袖卷起三枚落叶在手,手臂一振,便将落叶同时发射出。只见三枚叶子却先后钉在树干上半寸之深,后者嵌入前者,竟是形成了简略雪花状。不仅力道强劲,而且控制十分精妙。李言风又是点头,萧潇自是喜形于色。

李言风有心刁难萧潇,扔给他两个酒坛,道:“不知你轻功修炼如何?正好下山去买酒回来,这次,便只半炷香吧!超时便要受罚。”萧潇欲哭无泪,以往都是一炷香才勉强一个来回,今日突然只有半炷香,显然是故意的。但他也无奈,只得下山去。

这段山路他不知跑过多少次,路上的一草一木似都十分熟悉了,只是他却无心打招呼。萧潇下山飞快,脚尖轻点便再度腾空,似一直在贴地飞行般。他买酒归来,照例是酒坛加满而不封口。上山却才是考验:既要保证速度,又要滴酒不洒。最初练习时,酒水常常洒出,回去后便是劈头盖脸一顿骂;他一次心生诡计,往其中补加了些清水,但自是被两个酒鬼一闻便识破,少不了又是重罚。时日久了后才慢慢摸索出技巧,轻功也是一日千里。

这次酒水未洒,只是时间却是不够,萧潇紧赶慢赶还是晚了片刻。李言风自是知道半炷香是不可能,只是想看看他全力如何。

萧潇回到山上,见白、李二人正在等他,还以为是混合双打,心中不觉一紧。只听李言风道:“不错,虽慢了几分,却是已经超过我俩了。”萧潇闻言松了口气,不觉身子轻飘飘的。

李言风又道:“不急开心,轻功只是靠苦练,你年轻力胜,脚步自是快上我们这些老头。再与我赤手对打。”

萧潇不敢不从,当下便将酒坛放在一边,拳风凌厉,直扑李言风而去。只见李言风脚步动也不动,只是手上动作十分敏捷,将萧潇拳掌一一接下。萧潇绕着李言风拳打脚踢,却是每招都被其抢先预判。每每萧潇拳掌还未落下,李言风的防招便已在那儿等候着了。萧潇自是半分好都没讨到,反倒累得气喘吁吁。

李言风面无表情,只是冷冷道:“你修习多年,难道就这点实力吗?我未曾进攻,只是五成力便将你攻势全防住,如是全力进攻,你可有还手之力?与人对敌,连还手之力都无,还谈何克敌制胜?”

萧潇闻言暗暗攥拳,心中战意愈浓,当下攻击愈加卖力,拳掌交替击出,出手迅捷如风,招式变化无常,一招接着一招,攻势有如排山倒海般直扑李言风而去。

李言风轻轻点头,左手负于身后,只用右手招架;轻拢慢捻,平抹竖挑,动作看似缓慢,却是稳稳将萧潇攻势一一接下。仿佛在他手中,武学已经不是一种拼杀的方式,而是成了一种艺术,一招一式间仿佛都是在弹奏般表演。

这是一种境界,也许还是武学的真谛,武功也是充满美感的,并非常人所想的那般打打杀杀、血雨腥风。

萧潇心领神会,手上招式随着转变,少了一丝戾气,多了一分从容。

一旁喝酒观战的白秋容连连叫好,李言风也是欣慰地微微点头。接着李言风手上力道加重,开始反攻。

只见他一拳直奔萧潇左肩,去若奔雷,萧潇急忙回拳硬挡。双拳相对,萧潇被震飞而出,连退几步,李言风却是纹丝不动,稳稳立住。

李言风道:“武功攻伐对打无非分角、面,功力无非大、小、无。我以拳相攻,你以拳相挡,是为角对角,当为下策。以角对角,则力大者胜,你功力不及我深厚,以小力对大力,怎可能胜我?是以应当以面对角,你若以掌引我力去,我大力却落入虚处,趁我不急收手再攻,自是上策。再来!”

萧潇心中若有所思,自身功力稍弱,自是不当以力碰力,所谓“双力行不通,化劲方成功”,讲的便是对敌时不能凭蛮力硬拼。之后接着对打,李言风又是拳拳相攻,萧潇不再硬挡,而是以掌风卸力,是为以面对角。李言风拳力攻在萧潇掌风形成的内劲面上,收效甚微。

李言风颔首,当下拳速加快,变化迅速,身法更是诡异无比,在萧潇周身闪转腾挪,竟是依稀有残影出现,好似有十多个李言风围攻萧潇一般,直叫萧潇手忙脚乱。

只见李言风不再与萧潇正面相攻,转而专攻萧潇背后防守薄弱之处,边道:“功力分大、小、无,攻伐首选以大对无,以大对小次之,以大对大最末。以大对无,攻击敌方薄弱之处,自是最易取胜;以大对大,双方互相正面对打,自是难以取胜。所谓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是为此理。”

萧潇心中一动,立马加强背后防守,伺机佯攻李言风下盘,又出其不意攻其身后。李言风见萧潇颇有悟性,懂得进退变化,攻守相易,甚是满意,继续道:“武功万般,其质同一。所以有强弱之分者,在变化之间,却又不尽在变化之间。攻守变化,是为攻既是守,守便是攻。出手间既作攻伐,又可转瞬变手为防;攻守虽相异却又同质,进退虽有别却又同本。若是武学上分明了攻守,分别了进退,便算不得是上乘武学。所以既不可不做变化,头硬到底,又不可过分分割了变化,唯有出手自如,似变似不变,虚虚实实,令对手琢磨不透,才是武学真谛。”

道理虽浅显易知,其中武学哲理却是要费心琢磨才能掌握。萧潇听得入迷,手上动作减慢,被李言风一掌击退。李言风笑骂道:“还有需得专心!”

萧潇挠了挠头,高声道:“是!”

李言风又道:“拿剑!”

萧潇赶忙拿了长剑,又与李言风比起剑法。两人使的都是李言风的成名剑法,双方先是同招对攻,萧潇立马察觉不对,这不正是“以角对角,大必胜小”吗?当下便转换招式,以白秋容刀法入剑法,变化间又合而为一,凭借此一时间竟是能和李言风打得不相上下。

白秋容在一旁也是拍手叫好,李言风心道孺子可教,当下便使出七成力,攻势渐渐强势,萧潇招架不住,白剑被挑飞在地。李言风道:“招式烂熟于心,最高境界便是到得无招。你虽知变化,却还是拘泥于招式,须知‘无招胜有招’,其中道理并非说‘无知胜有知’,而是招式既熟透后,便不应再执着于外在,而是注重内在发力、落点等精妙细处,最后出手间便能达到‘无招即是有招’的境界,招招既落在剑法对应处,又招招跳出固定招式,是为大成!”

萧潇点头,当下拾起白剑,又是攻去。这番他不再关心招式对与否,只是按照剑法中的发力指引,随心所欲,左攻右伐,还将白、李二人刀法与剑法相通之处融合,前半手剑法,后半手便转化成刀法,如此精妙变化,连李言风都猜测不到其招式,两人打得有来有回。

李言风道:“剑法如此,刀法你自知当如何。”萧潇重重点头。

李言风收剑入鞘,放在一边,对萧潇说道:“你且接我这一招。”

说罢,李言风却是卸气卸力,浑身毫无气息波动,哪像要出招的样子?萧潇一时摸不着头脑,但也只得等着。李言风负手而立,似融入天地之间。萧潇这才心有所悟:“原来李老头是要向我展示武学境界呢!”

李言风终于动了,他没有什么多余动作,只是双指齐出,朴实无华,直朝着萧潇而去。

萧潇惊骇不已,这一指并不快,甚至十分之慢。在他看来,就好似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颤颤巍巍朝他指来,但他却发觉自己竟是丝毫躲不开这一指,四方的天地都随着这一指向他笼罩、挤压,自己竟是在与天地对抗!这正是那天人合一的一剑,不属于人间的一剑。

萧潇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他甚至一度怀疑李言风是不是真要杀了他。自然不是,那一指轻轻点在了萧潇的额头,轻点之前便已完全卸去了力量,轻到萧潇都几乎未感受到接触。

院外,秋风依旧轻拂,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行云轻移,一队候鸟轻轻划过天空,若隐若现;溪水潺潺,轻幽幽而去。一切都是那么轻,那么平常。

李言风收回手指,轻声道:“你可感受到了什么?”

萧潇深吸一口气,静静道:“死亡,悄无声息的死亡。”

李言风点点头,道:“与人一样,剑也有灵魂,剑法也有灵魂,它虽虚无缥缈,你却又不能否认它的存在,一招一式的精粹全在那最后的灵魂中。少了这精粹,再华丽的剑法、再精湛的剑术都只是没有神韵的龙,那灵魂才是点睛之笔。这一指,便是我悟得的灵魂。”

萧潇不语,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那种境界,那种与天地融为一体,一种真正的“无招即是有招”。他感受到了剑法的灵魂,但却不是他的,他还要靠自己去寻求那个境界,但这一指多少也能领他入门了。

李言风不再多言,他知道自己无需多说什么,也没有什么可以多说,余下的全凭萧潇的感悟了。

李言风知自己武学上已经没有什么可教给萧潇。萧潇天资聪颖,只待其勤加修炼,超过二人便是指日可待。于是便道:“天下万般皆分阴阳,是以有善恶、强弱,有黑白、奇偶。阴阳本身虽无好坏,善恶却是有别,全因这天下的规则上了这般枷锁。你此番入世,定要守住内心的道,所谓‘道法自然’,天地万物皆是受‘道’的约束。善恶全在一念之间,唯有道不变,所想所行才可无愧于心。”

萧潇听得此言,察觉不对劲,忙问道:“李老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傻孩子,我俩已经教不了你什么了,剩下的该让这世间教你了!下山去吧,入世方可出世。”李言风爽朗笑道。一旁白秋容也是嘬着酒葫芦,笑道:“快走吧!你可是烦了我们十多年,我们老了,现在只想清净一番呢!若是时机到了,自会相见!”

不待萧潇有所反应,两人便是一人提着一坛酒,纵身离去,各奔东西。

萧潇望着两人离去方向,望着湛蓝的天空,眼角不觉噙着两滴泪水。他轻叹一声,朝着东西方各磕了三个响头。

收拾好东西后,萧潇最后望一眼这熟悉的庭院,便决绝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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