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绯红之印
那张愚人之牌分解成一层层或红、或黄、或绿的光斑，每一枚光斑都在另个世界咧开嘴，朝那寸寸炸开的血肉发出魇胜呢喃。
失控的呓语瞬间如浪潮席卷安杰，阵阵嗡鸣几乎叫人失聪。
失控崩解的肢体四溅若繁花血景，咫尺似雪间梅，又殷红如翡，但这之中彷佛有丝丝细线隐隐相连。
我死了吗？
我会死吗？
──不，当我还能这么想，我就还活着。
熟悉的虎眼灵摆晃动，如同晶种，使得痛苦欲死的意识凝聚，要安杰记起他究竟是谁！
时间倾刻逆流，身上烙铁般的痛楚迅速将周围崩裂的血肉之躯压缩倒回拼凑，脊髓、脑干、神经、眼睛、灵体以极更为深刻的部分，伴随飞蛾扑簌簌的振翅声，一同灌了回去！
◆
试场中，那一只只渴盼着鲜血的眼睛闪过失望又好奇的情绪。
凭借实力，‘仲裁者’们方才明明见到少年安杰似乎悄悄地用了更为超越的非凡力量意图摆脱石雕像‘邪灵之眼’的束缚
然后因为肉身强度不够，承受不住那份力量，所以‘灵体之线’随着失控而将身体寸寸切割，加入堕落与污染的一员──
岂料不知是运气问题，还是安杰真的另有预期与准备？一切的失序不过眨眼，马上又被硬生生地拽回来。
就好像能操纵奇迹的魔术师，使人在内心那只破靴子落下的同时，偏又让它变成玻璃舞鞋，踢跶地步步登天、甚至越入宇宙冒险。
有点可惜，又有些乐趣。
对这群不晓得见过多少奇诡神异的‘仲裁者’们来说，此刻叫人摸不着头绪的安杰更加提起他们的兴致。
‘啪嚓、啪嚓、啪嚓’的碎裂声响，第十关石雕像的身躯如蛾翅上的鳞粉，簌簌地层层剥落，直至在地上堆积成一捧灰白的小丘。
方才那股力量相当强横，竟然狠狠地撬了伴随马搏格．海勒近五年的石像阵一角，直接破坏第十关的考核规则，使得这应该有‘7’级的非凡物被废大半。
看样子马搏格．海勒要心痛死，也不晓得他会用什么办法找回场子？
──其他‘仲裁者’们忍不住在心里缓缓猜测。
安杰从漫无边际的痛楚中慢慢收拢回思绪，找回逻辑，收复理性。
他刚才感觉到无数光般顺着嗡鸣的震荡渗入自己崩裂瓦解四溅的血肉，并随着肢体重组，此刻正在体内游走。
少年并不清楚这是基于高丝嘉女士那张塔罗牌的能力，还是另一种超乎自己意料的存在？
虽然没有证据，说起来也很自夸，但出于直觉，安杰认为他的情况应为后者。
石雕像已毁、甚至连石像阵似乎也受到冲击，安杰尚且没能等到‘仲裁者’的评价与出口，眼前一花，脚下一软，直接趴在露天教室的地板上。
倘若视线可以伤人，安杰感觉此刻自己浓密的发顶大概要被烧起来了。
指尖残存着割裂般的痛意，脑袋里还是糨糊一片，安杰倒是想挪动身体，避免因为不小心耽误‘仲裁者’考核的时间而被踹入通关的等候区，使得重伤加重。
“草！你这家伙你这家伙太过份了吧！”
绿发潘恩眼看‘仲裁者’大人都呆住，石像阵半毁，接下来考试肯定要延迟，因此赶忙上前要拉起脱力又孱弱的安杰。
不过有道身影的速度可要比潘恩快上一分，那是细剑绅士塔格纳。
也幸好出手的是他，否则单凭潘恩，恐怕也没办法将烂成一滩泥的安杰给扶起来。
“谢谢？”
安杰此刻已是强弩之末，毕竟他先前不仅大耗脑力模拟与比较石雕像的各关效率及分析，后面还经历愚人之牌的神秘威力。
此时可以正常对话，脑子也没真的炸掉，这对过去时常装佛系与咸鱼的他来说，已经称得上是意志坚强。
“呵呵，捡回一条命，这时先好好享受一下生命的回响吧。”
塔格纳看着儒雅，身型也并不粗犷，但力气相当大，轻轻松松地架起安杰，眼睛在礼帽下缘闪过流光，又不经意地说：
“既然你刚刚跨过‘那条界线’，记得收敛住身体的灵性，别好不容易熬过考核，结果反死在粗心大意之下。”
潘恩懵懵懂懂地拿着铁锹，扶着安杰的一只手，对塔格纳的发言显然满头雾水；而安杰则是安安静静地任由后者推挪，好半晌才从鼻间哼出一声。
──没有人注意到有一道道深红色的阴影正迅速从指尖紧贴着少年手腕内侧，‘呲溜’地钻入宽大的衣服中。
但从今以后，那些过去曾看不起安杰的人，将因为他们过往的举动，始终活在惴惴不安的阴影之中。
“考核暂停半小时。”
马搏格．海勒深深地盯着安杰，从齿间缓缓蹦出这么一句话，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枚石片捏碎，似是准备联系‘匠师’前来修复。
“算你们运气好。”
现场一片静默，无人敢应声，毕竟没人敢擅自揣测对方说的究竟是刚刚鼓捣出如此大阵仗的家伙，还是代指那些多出时间可以准备的人。
有安杰的表现在前，其余尚未参与考核的少年紧张地彼此交换眼神，谁也不晓得接下来‘仲裁者’大人会不会因此迁怒在他们身上。
至于已经通关的考生们则宛若迎接英雄或是恶魔般地，眼神肃静、或满是打量，少部分仅通过前三关的还主动缩向一侧，空出片地方让塔格纳与潘恩将安杰贴着墙角安置。
“恭喜。”同为十关通过者，73号考生倒是大大方方地偕同74号考生过来与安杰打招呼，“最后的处理很漂亮，希望之后有机会交流。”
“行啊你，深藏不露哇！”74号考生性子要外放的多，左右竞争还有一年多才会激烈起来，他也没有必要在这时候就提前给自己树敌，“看样子托特底斯草药铺的生意要越来越好了。”
安杰勉强地扯动嘴角，给他们一丝疲惫的微笑。
他可算如愿安全度过这场盛大的考核，想必接下来得以迎接一段平稳的日子，要好好盘算下该怎么尽快熟悉这个世界。
从这不足24小时的经验来看，安杰可以肯定这里要比前世更为险峻，如果想活下去，做足准备是必不可少的。
──啊再会了，我那吃饱睡、睡饱吃，悠哉愉快的富二代美好时光。
◆
托特底斯草药铺。
高丝嘉女士与黑猫崔西正巧看完水晶球的‘直播’，前者一下子倒回绒面皮革椅中，拨弄着类似风铃的摆件，对黑猫说：
“想不到他竟然抽中了‘愚人牌’啊？”
“少来，你肯定有预感。”崔西女士才不相信这满口胡言的家伙，胡须高高翘起，前腿优雅地交迭于柜台上，从容地说：“倒是那孩子没有被‘愚人’侵蚀，我很意外。”
基于等价交换原则，但凡从女巫手中得到东西，安杰必定要‘还’给高丝嘉女士某样东西。
包括但不限于性命、天赋、灵性、灵魂，乃至于命运
“我感应不到那张牌的联系，可通过灵性捕捉，确定已经被用安杰的身上。”高丝嘉女士难得有些困惑，信手将自己早上所用的那副塔罗牌展开。
紧接着，这位美丽的女士目光一凝。
二十二张塔罗大牌，一张不多、一张不少，正整整齐齐地躺在桌上。
◆
而学院中，属于马搏格．海勒的考核在‘匠师’的紧急修补后，因为剩余的少年水平趋于平均，除去潘恩表现稍微优异些，止步在第八关，大部分的考生也能通过前三关。
安杰侧耳听绿发少年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总结出他们这届考生初登岛时人数约莫有四百来个，一年半的时间仅剩两百余位，今天再次折损八十多个人
恐怕能走到最终竞争赛场的，将不足五十位。
‘啪啪’地击掌声，将还沉浸在残酷淘汰中而显得意志消沉的少年们拉回注意。
马搏格．海勒站在高台上俯瞰他们，表情介于想发作与某种诡异的期盼，使得那本就有些丑恶的五官更为扭曲，使人头皮发麻。
“有鉴于你们这回考核的表现不错很不错”
这位性子锱铢必较的‘仲裁者’目光环视过尤其瑟瑟发抖、没能通过前三关的考生，又对通关、并且通过十关的十二名少年扯着笑容道：
“经过我们‘仲裁者’的讨论，决定先拨放一批‘福利’给你们，作为通过本次考核的奖赏。”
“等你们初步适应后，时间应该也到红狮子海盗团过来送物资的时候。”
“届时你们将会登船，与正式成员出海做一趟任务，希望可以好好表现，千万别丢了我们的脸！”
“否则呵呵。”
仅通过三关的少年纷纷松了口气，虽然知道但求平顺并不是什么好事，可相比起通过十关、显然要面临更大风险的人，他们宁愿先求保命为上。
至于这回考试虽捡回一条命，但没能通过前三关的少年则是绷紧神经，对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惩罚半点把握也没有。
“滚去风暴教堂好好对我主忏悔吧！一群废物。”
岂料性情向来暴躁的‘仲裁者’这回竟然没有把失败者踢去海里喂鱼，而是宣布解散。
死刑变死缓，就连通过前十关的人都忍不住暗暗松口气，整个露天教师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盈起来，隐约间还有种欢快。
“唔，我看还是我扶你先过去教堂对主教忏悔，然后再去草药铺请高丝嘉女士看看吧？”潘恩知道以细剑绅士的身份，方才肯出手相帮已经委实不容易。
这会儿也没敢指望，他抢着上前从腋窝架起稍微恢复点力气的安杰，又嫌弃又吐槽地说：
“你可真沉！这两趟下来肯定比我在码头跑一天货都还累。记得回头给我十枚花星铜币！”
安杰也不跟他计较这个，胡乱地拱着脑袋点头，觉得自己随时可以昏睡过去。
但他的精神其实还保持在一个相当亢奋的状态，有些像宿醉，又好像半梦半醒，那些本来收回体内的光斑与线条再次蠢蠢欲动地于眼前四散绻曲，群魔乱舞。
风暴教堂距离学院并不远，基于红狮子海盗团信仰风暴，而这份意志也贯穿海盗们的非凡之力，因此教堂正位于海岛的中心，无论是走去宿舍、还是前往大家打工的地方，只要熟悉每条巷子的排布后都很便捷。
由于风暴之主的性格刚强，疾如雷、迅如风，因此每日仅要求大家前往教堂一次，同样是便于教堂的工作人员管理少年的情况与状态。
因此被要求一天上两次风暴教堂是比较罕见的事，估计这儿的执事也懒得浪费不必要的精力在少年们身上，所以火速挨个在祭坛检查过一遍，就打发他们走人。
“虽然但是，我觉得他们主要是想确认你有没有问题。”绿发潘恩扛着安杰大步跑向托特底斯草药铺，同时对肩上面有难色的家伙说。
就算他再迟钝，也能发现先前好些人一面努力远离安杰，表情中透着惊惧与恐慌那并不仅仅是因为安杰所展现的实力，同样也畏惧他是否通过不正当的手段获取不明的力量。
即便这里深受风暴垄罩，但邪异的力量无所不在。
祂们永远可以找到无知羔羊，加以诱惑，使祭品堕落，并进一步将魔爪扩展向周围无辜的人。
少年们并不敢祈祷‘仲裁者’会保护他们，所以只能选择漠视与遥遥观察安杰，直至他被确认没有问题──
当然，有鉴于那些邪灵的诡秘事件，大家也就是稍稍放心罢了，想必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与安杰保持距离。
“哟，这不是我们今晚的大赢家吗？”
许是知道安杰今晚肯定会回来，穿着长袍的高丝嘉女士笑嘻嘻地抱着黑猫崔西，站在托特底斯草药铺门口迎接两名累了一晚的少年。
“臭死啦！都先给我滚去洗澡，一会儿陪我吃点宵夜，然后再接着说话吧。”
安杰没有跟高丝嘉女士废话，熟练地指使潘恩将自己扛去一扇突然出现，拥有黄铜把手的枣红大门，旋即跳跃两步钻进一间盥洗室中。
干净的热水、能搓出细密泡泡的香皂、还有锃光瓦亮的灯光，使人忍不住悄悄长吁口气，缓缓从紧绷的情绪中放松下来。
然而，安杰的眼神一凝，很快地发现洗手台上的镜子正巧照映出自己的背脊──
而循着嶙峋突起的脊骨正左右缓缓延伸出绯红色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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