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岛」其五十三 蛇与蝎
一瞬间，空蝉只觉天旋地转，视野里所见的一切都在离自己远去。
她看到十几秒前身处的那栋楼已经被甩在身后，那个道三现身的房间被列车撞得稀烂，镰怆那靠墙的尸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姿态扭曲地下坠，伊达和井月抓着墙面的凸起勉强悬挂在空中，伊达正朝着他们如同狮子般怒吼……
她又瞥向列车的正下方，道三确认可以脱身后第一时间抛掉了星葵，失去意识的小女孩此刻正在坠落，再有两秒，她的头部就会触及地面、彻底撞烂。
空蝉的蝎尾如同离弦的箭，迅猛地朝下想勾住她，却横穿过来一把小刀，集中于一点的冲击将她的蝎尾弹开，她没能救下星葵，再次调整态势重新营救时，星葵已经离她又远了一截，空蝉自觉凭自己的速度已无法再赶上——
嗙！
从刚才那栋楼的走廊里传来一声枪响！
空蝉优秀的动态视力让她捕捉到了子弹的动向，那从走廊的窗边射出的子弹以快到只剩残影的速度直线冲刺到了星葵坠落的正下方，随即再瞬间变形、重构，最终变成了一张宽大的网，那网的边缘紧紧地缠住两栋楼的窗沿、在星葵的下方平铺开，昏迷的她精准地落在了网上，一阵缓冲过后成功地被网所拦截！
空蝉望向子弹的源头。被道三要求离开房间的那些人伫立于走廊，只见当中的信风手中握着一把手枪——那是他触碰四周的物质、利用自己的异能造出来的现成品，仿造得很勉强但好歹能用，无论枪支还是子弹上都沾满了他手套扩散的指纹。
信风也看向她，冲她喊了什么话，但距离加上风声让空蝉一点都没听清。
“还有心思顾其他人？”道三那瘆人的阴笑声从她身后传来。
空蝉猛然转过身，朝着声音所在的方向攻击，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不仅如此，整座车厢里除了她自己，根本见不到第二个人的踪迹！
——道三使用了隐身异能。他现在还在这附近。
她喘了几口粗气，随即冷静了下来。由于井月关于这辆列车的魔术一直在持续，此刻列车正在没有运行轨道的情况下飞行于天空，就像魔法题材电影里演的那样。
——人质已经得到释放和营救，现在该是算总账的时候了。
“现出原形来。”空蝉高吼道。失去轨道导向的列车毫无规律地在楼与楼之间乱穿，持续剐蹭着楼宇的边角，发出“哐哐当当”的刺耳响声。
“气势不错。总算像点样子了。”
循着声音所在的方向望去，空蝉总算看到了从空气中逐渐显形的道三。他光秃而丑陋的脸上挂着卑劣无比的笑，低头瞟了一眼被信风的异能救下的星葵。
“大敌当前，你却分散了注意力，这可是战斗中的大忌。你看，就因为你一时的分身，才没能回避我的飞刀，这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差点就摔成了肉酱……还好你还有几个靠谱的同事。”
“你的嘴比嚼了狗屎还臭。”空蝉厌恶地说，“有逃脱方法却不采用，反而犯险来争取和我一对一，我会让你后悔这样做。”
深红与墨黑混杂的甲壳，银白色的齿轮关节，拳刺和脊柱鳞甲，如两条长鞭般舞动的蝎尾。话音刚落，空蝉就完成了她的本我异能变身。
“真你妈酷，年轻人的行头就是有设计感。”道三故作惊讶地赞叹道，“真羡慕你这样的，相比之下，大叔我的样子就完全不行了。更年期就是烦，每回搭讪年轻女生都要被她们嫌弃有中年臭。”
道三说着，那丑恶的肉身也开始变化起来。
他那原本就小得可怜的眼白突然变得通红，血丝像从他的眼窝里长出来、缠绕到眼珠上般，牵动着他的整双眼睛，最终那对血红的眼球夸张地从它应有的位置里凸出，360度几乎没有死角地转动着。那张仿佛龇牙咧嘴的油腻口部的嘴角也随之划破了整张脸颊，一直后移、直到把耳朵拦腰切断，耳朵随即退化消失，大得能一口吞下一颗人头的嘴巴里长出了密密麻麻的毒牙，一条青绿色的细长舌头从中伸了出来。至于他的鼻子、脸庞和几乎要谢顶的头发，全都凹陷成一片光滑的平面、像发霉那样长出了青苔般的鳞片，让他的头变得和毒蛇更加相近。
这之后，从他的脖颈左右两处地方长出了一模一样的另外两颗蛇头。三颗头的脖子如同面条一般柔软而细长，像系三股辫一般盘旋着缠绕到一起，最后形成了一段扭曲无比的、长绳状的脖子，向下一盘、勒住了道三不知何时被横切一大刀的腹部，把那腹部的切口扩张得无比巨大……
……那大张着的腹部内如同针山般密布着毒牙，每一颗的颜色都不尽相同，一股股等待进食的热气从那里面冒了出来。那看似被人剖开的肚子，原来也是一张超大的蛇口。
经历了一系列的异变，最终变化的是道三的四肢。他手脚的表皮染上了一层让人不适的棕绿色，材质也变得更粗更硬，像是变色龙和千年榕树的合体。他的手指又粗肥转向修长，表面长满了似乎带有毒性的孢子，指甲比他的眼睛还要长，他正把指甲送到自己的嘴边，用那蛇一般的舌头给它涂上毒。
——这就是剜骨虫的心腹，“五毒”之蛇，野槌蛇的真正姿态。
空蝉原本一直在抑制着冲动、保持冷静地听东云的推理、道三的独白，但此刻，她内心那股复仇的业火再度熊熊燃烧起来。
“自来到这岛上后，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好好聊聊。”道三悠闲地拨弄着自己腹部的毒牙，“第三灭门案唯一幸存的孩童……剜骨虫主人那时选择了留你一命，我一直都很不解原因，所以很想当面看看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竟能让主人如此看重。”
他的声音像极了腐烂的软泥怪，又有几分巨蟒的嘶哑感。他又轻蔑地笑起来。
“查出来你成为了烟灰、又在暗地里演起‘恶人杀手’的英雄游戏时，我只感到一阵失望。在岛上一番接触下来就更能肯定了，你果然是个不成器的废物……只适合在复仇戏这种过家家酒里自我感动，直到某天被远比你强大的适格者像破抹布一样蹂躏至死。”
嗖！
空蝉的蝎尾发了狂地向他刺去，道三瞬间发动异能遁去了身形，蝎尾只划破了一阵空气，彻底扑空！
“你口中那坨狗屎一样的主人……剜骨虫现在在哪里。”空蝉收回蝎尾，满怀杀意地低语。
“你没听懂吗？我说我对你很是失望。那我又有什么理由告诉你主人的位置？”
道三的声音又从另一个方位传来。他移动到了列车的另一端，解除了隐身。
“无所谓。”
空蝉又朝向新的位置进攻，但再度被道三的隐身所回避。
“我会生擒你，用最猛烈的毒素折磨你，让你把知道的一切都吐出来，再带着恐惧和绝望去死，就像你杀的那三个人一样。最后我会离开这里，找到剜骨虫，把他做过的事重新在他身上再现一遍，不会让他轻易咽气，我要让他三个月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剧痛里度过，每个呼吸都要带着血的味道，每次哭喊都要伴随着剧烈的失禁……”
“然后呢？现在的你连主人的一根手指头都伤不到，我都懒得出力和你打，光有气势是不管用的……你欠缺了某些东西。”
道三倒挂在车厢的拉环上现身嘲讽，又在空蝉的蝎尾刺中他的前一秒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有，主人‘做过的事’？你是指对你父母和姐姐做的那些吗，我想想……串刺，削皮，割喉，烙铁，还有什么来着？
我没能亲眼目睹，甚是遗憾啊。”
空蝉瞬间脑门青筋暴起，两条蝎尾在整个车厢里如同大风车般回荡，毫无死角地全方位扫荡四周！
却依旧没有任何命中道三的迹象！
“这就暴跳如雷了？果然是不成器的废物。”
杀！
“还以‘恶人杀手’自居？你算个屁的恶人杀手，反正以往都是直接用剧毒一击毙命吧？”
杀！！
“这样可无法让恶人恐惧，可怜的孤儿。”
杀！！！绝对要杀了他！！！
“你可真可怜，活得不伦不类，既不是善人，又成不了恶棍，把惩治罪犯当作执行正义，半吊子的幻想，半吊子的觉悟。”
——为什么捕捉不到！！！
“需不需要我来教你啊，空蝉？”道三闪现在空蝉的身后，在她耳边用腐臭的声音耳语道，“教你怎么成为真正的‘恶人杀手’，教你怎么真正让人感到恐惧。”
——身后！
空蝉的蝎尾一扫，却依旧扑空！
“强大，凌虐，残忍。在我看来，你哪样都只沾了一半，实在是没眼看。”道三的声音又出现在头顶，“我甚至看到你在和一个戴着双蛇面具的男人玩友情游戏？你父母会很伤心的，他们一定很希望他们惨死在主人的粉碎性打击时你能够亲临现场，这样的话你就能亲耳听到他们临终的惨叫，把仇恨更深地烙印在心脏的最深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烙在表层，连复仇都像在玩扮家家酒。”
“闭嘴，出来正面和我打！！！”空蝉嘶吼着，咆哮着，“我绝对要把你折磨至死，再拷问出那个渣滓的下落！”
“等你真的有这实力了再来说这种话吧，现在的你我只要一根手指头就能放倒。虽然顺位只排125，但我真打起来连苦行刺猬都不虚。”
空蝉四顾搜寻着道三所在的方位，不想下一秒，道三直接解除了隐身，站在了她的跟前，那恶臭的蛇腥味几乎怼到了她的脸庞。
“舍弃你的人性，空蝉，就像你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彻底舍弃它。不这样做，你永远都只会是一条至亲被杀却只能独自舔舐伤口的可怜虫。”
空蝉抡起满是尖刺的拳头向眼前挥去，他却又在就要被攻击波及的瞬间消失不见，出现在离她几米远的前方！
“你们是垃圾，但我不是。”空蝉收回拳，嫌恶地说。
“不，你和我们是一类人。”
道三原地站着，意味深长地对她露出笑容，那三颗蛇的脑袋兴奋得连扁平的鼻孔也随之扩张。
“你会明白的，空蝉，等你真正成为恐惧的制造者之后。来吧，放大你的仇恨，让我们来正面过过招……嘻嘻嘻。”
空蝉有些警惕地注视着他。脱轨的列车又撞上了一栋楼，发生了剧烈的摇晃，道三却停在那个位置纹丝不动，冲她张开毒妇一般的双手。
“刚才权当给你我热热身，既然你不喜欢我隐了身跑来跑去，大叔我就和你来一回正面肉搏。出招吧。”
“……再让我问一个问题。”
空蝉说着，两条蝎尾一圈一圈地绕到了双臂之上，到最后那尾刺停留在了双拳的末端，随时准备突刺这双手所触及的敌人。她已经摆好了最擅长的应战态势。
“你会上到这座岛来，是剜骨虫的命令吗。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嘻嘻嘻……主人需要一个人来这里，把人都杀光，再把岛拿下来，我就自告奋勇了。”
道三也大张起腹部的蛇口，内部那无数颗毒牙蠕动着，一对指甲极长的手掌大开，摆在他的胸前，三个蛇头来回旋转着。他也已经准备好迎战。
“这座岛我们势在必得，而你也是此行必须铲除的祸患，所以我一面制造混乱，一面陷害于你，但始终觉得必须亲手杀了你才行……否则总觉得你会死灰复燃。
主人的耐心有限，他以前能接受你活着，但现在不能了。”
“也罢。”空蝉哼笑一声，“你们主动送上门来，也省去了我追杀你们的功夫。”
——飒！
先发制人，空蝉反蹬地面，巨大的反作用力令她突进到道三的面前，迎面招呼一记上勾拳，尾刺直指他的下巴，就要把高浓度的剧毒注入他那绿色的皮肤！
“太慢。”
道三的闪身快得几乎看不清，空蝉的第一波攻势几乎只能触及他的残影——
哐当哐当！
列车再度剐蹭了一栋高楼，车厢剧烈地左右摇晃，空蝉早就将其算计在内，那未能命中的刺拳随着身体的倾斜，再度扑向自以为成功闪避的道三！
——自大的垃圾，这回你无法躲——
“就这？废物。”
在她的视线另一端，道三戏谑地低语，那缠绕在一起的三根长绳般的脖子瞬间解开，任她的蝎尾从中穿过，然后再突然系紧，层层绑住了蝎尾的球形关节！
脖子刹那间便成了从死角束缚蝎尾的道具，空蝉一下子无法脱身拉开距离！
“亏我还特意给你肉搏的机会。”
道三毫无感情地嘲弄她，空蝉自觉不妙，却一时收不回被绑住的尾巴——
呲拉。
道三腹部有三颗毒牙喷射而出，不偏不倚地刺中了空蝉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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