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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岛」其十八 噬虫之蝎


  下水道的混战拉下了帷幕。

  空蝉再度恢复知觉时,已是三小时以后。

  漫长的麻痹过程中,早已疲倦无比的她陷入了沉睡。在散发着臭味与湿气的下水道里休息,僵硬的身体无法调整睡姿,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就这样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梦境里,她驻足于昏暗的走廊的一端。这是她曾无数次梦见的地方,每个角落的细节都如此熟悉,或许一辈子都很难再将它忘却。

  走廊一直向她视线的尽头延伸,延伸,延伸。左右也好,正前方也好,走廊的一切房门全都紧闭着,四周寂静得异常,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走廊的窗展示出外界的光景,此时正是落日之时,夕阳那艳橙中染着霞红的光线穿过窗玻璃,直射在她面前的地板上,使得原本黑压压的狭长空间多了几点诡异的色彩装点。奇妙的是,外面似乎有两个太阳,因为左右两边的窗,同时照进了几乎完全对称的阳光。

  “XX?XX?XX?”

  她的喉咙不受控制地喊出声来。至于喊的是什么,她早已想不起来。

  她想要打开走廊的电灯,却怎么都找不到开关。周围依旧鸦雀无声,她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开始迈步向前。

  这道走廊似乎完全走不到底。无论怎么向前,她始终够不到任何一个房间的房门,每向前走一步,便感觉那脚下的木制地板在吱呀作响,像是在对她发出嘲笑一般,随后地板便会向前延伸远比一步要长几倍的距离,使她的努力付诸东流。

  她就这样保持几乎要窒息的状态,在走廊里前行了两个多小时。昏暗的光线下,她隐隐约约注意到有一个房间底下的门缝里有什么红色的液体流淌出来;也正是那个房间的门后,断断续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在里面。

  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廊尽头的房间……

  她感觉步伐越来越沉重,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提不起来,她伸出双手,想支撑着大腿内侧来抬起腿,却发现手也仿佛磐石般不受控制地下沉……她低下头,猛烈跳动的心脏仿佛正不断被摇滚鼓手所敲打,四周的空气却如高原般稀疏。

  突然,门把手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知何时,她已经瞬移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前。

  她还保持着低头的状态,映入眼帘的是从门缝里渗出的血,那是她从未见识过的艳红,仿佛刚从生命最鲜活的部位淌出来一般。

  她抬起不住颤抖的手,想要转开门,却发现门从一开始就是虚掩着的。

  门被打开了。

  扭曲的脸庞。不成人形的尸体。几乎要淹没胸口的血海。绚烂艳红的夕阳。还在播放的电视。混杂着铁锈味的恶臭。头顶的凝视角落的布偶刹那的红光蠕动的毒虫墙面的涂鸦开封的啤酒撕破死寂的嗤笑——

  恶魔,肮脏龌龊狡诈凶残邪淫不详癫狂的非人昆虫化成的恶魔。

  空蝉猛地从噩梦中睁开眼,满怀杀意的拳头朝眼前出现的那个男人的脸上挥去!

  “啊!”男人急忙抬起手格挡,却仍然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抡倒在地。

  空蝉气喘吁吁地看着倒地的男人,却发现他戴着双蛇纹路的青蓝面具,难以辨认身份,但很明显和梦里的男人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她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也不是那个走不到尽头的走廊,而是幽暗的下水道,光强甚微的烛台把这里照得宛如墓室般死气沉沉,每一块石砖都因青苔的寄生而微微发绿。

  她终于想起来现在自己所处的状况。

  “麻痹终于解除了?想测试手脚的灵活度建议自己捶墙,我也受了点伤,经不起你这么折腾。”物哀揉了揉摔到地上的屁股,扶着墙站了起来,他的左脚踝上简陋地用布做了包扎。

  空蝉再确认了一遍周围的环境,没看到任何战斗的痕迹;她又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因为攻击以津而产生的那道伤口,不知何时也已经用绷带包扎了起来。

  她很快便明白发生了些什么:战斗已经结束,代理人们选择了撤退。而在她昏睡的期间,这个代号“竹刀客”、对她而言真实身份不明的在逃适格者帮她处理了伤口,又把她背到了下水道的其他位置,以防恢复元气的代理人们再度追杀过来。

  物哀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呵欠:“我们现在离刚才战斗的地点应该至少有六千米远,暂时不用担心他们会追上来……反正已经不算是玩家了,看见监视用的电子蜜蜂可以直接破坏掉,反倒挺轻松的。”

  “……剜骨虫。”

  “啊?”明明三个字都认识,物哀却没听懂空蝉的意思。

  “我被异能影响,辨认不出岛上其他玩家的真实身份。”空蝉直直地盯着地面,“告诉我,‘剜骨虫’在不在除了烟灰以外的90人里。”

  光是连续听到这三个字,物哀就感觉全身的汗毛在发自本能地倒竖。他沉思了一阵子。

  通缉编号0003,「剜骨虫」,即便物哀从未与他有过任何接触,也依旧熟知他的大名,印有他照片的通缉传单更是随处可见。烟灰在为在逃通缉犯安排通缉编号时,实力越强劲、破坏性越高、对社会秩序的威胁越大的适格者,其得到的编号便越是靠前,而真名至今不详的“剜骨虫”,自登陆通缉名单之时起,便一直霸占着第三的位置。

  他的行迹一直都很低调,残杀起人类却一点都不低调。据说只是看一眼被他虐杀的人死亡的现场,死者生前遭受过怎样的对待、如何发出绝望与恐惧混杂的惨叫,便都会通过那血腥的现场信息无比还原地在每个人脑海里被再现出来。

  “……我想他不在这岛上。”最后,在脑海里将“剜骨虫”的形象与岛上所有人都做过了一次对比的物哀答复道。

  物哀看过“剜骨虫”的通缉照,那是一名身长超过两米、一身无比健壮肌肉的壮汉。除非他能做到彻底改变自己的体型,否则岛上确实没这一号人。

  “……我明白了。”空蝉扶着墙,有些踉跄地站起身。

  “你想干什么?”物哀皱起了眉,“你腹部还有伤,我不求你静养多久,至少在这里再休息一小时。”

  “如果‘剜骨虫’在岛上,就把他的肉一片片撕下来喂狗,如果他不在岛上,不择手段也要见到岛主,从岛主嘴里问出他的下落。我上岛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没变过。”

  空蝉连看都没看一眼物哀,只是环视着四周的地形,然后朝向远处似乎有着光源的方向走去。

  “‘剜骨虫’的相关情报高于一切。我现在还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不可能去杀人……既然那群短命的代理人没搞懂这一点,那我这就动身收集证据,甩到他们脸上。我还要把真凶揪出来……我要让他知道,算计我的代价远比他想的更大。到最后,我要紧紧抓住剜骨虫的情报离开这个岛……不管要动用什么手段。”

  看着眼前这个像着了魔一样的烟灰,物哀感到有些意外。从她斩钉截铁的语气来看,她刚才所说的话全是来真的。

  尽管这个女性背负着“恶人杀手‘双尾蝎’”这一头衔,此刻物哀却感觉她的内核远比展现出来的外在要复杂得多。

  “你不用先跟其他烟灰取得联系吗?他们或许可以帮你搜集证据。”物哀试探着问道。他想起代理人们围堵那栋复式别墅时,房内似乎有两个烟灰想冲出来帮忙,而他们的领队将台也出手协助了他们逃跑。

  “去他妈的联系。”空蝉冷笑了一声,“上头给他们指派了任务,我再出现也只会妨碍他们玩警察过家家。老头子自己会处理好的。”

  她喘了口粗气,随之一吸一吐,把一小口浓血吐到了地上,那是她在打斗中因冲击损伤造成的内出血。

  “……我还是有身为烟灰的尊严的,这种一沾上就染得一身腥臭的私事绝不能把他们牵扯进来。毕竟我的确会见过死者……那个叫冢石的家伙。”

  听到这句话,物哀下意识向前迈步,差点儿没被地上潮湿的青苔滑倒。

  “哈?你和死者接触过?可是你一开始在代理人面前的确说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认识那个——”

  “照实说的话可就半点翻案的余地都没有了。我昨天下午违反命令单独行动,为的就是去见那家伙。”空蝉自嘲地敲了敲自己的腹部,“至少在我见到他时,他还是活蹦乱跳的,谁能猜到他之后会死在别人手上。”

  “别刺激伤口。究竟是谁杀的,你有什么头绪吗。”

  物哀的提问换来空蝉微弱而持久的摇头。

  “他的仇家吧,鬼知道是谁。他以在适格者之间来回贩卖情报和军火为生,和剜骨虫有过接触,所以我才调查过他一段时间,后来发现他身上挖不出什么有用信息就干脆放弃深究了,怎么可能把他的人际关系都摸透。

  没想到昨天规则说明会结束时,他主动来接触我,告诉我自己手上有事关剜骨虫的重要线索,要我晚点与他单独见面。”

  “所以你一共和他接触了两次,规则说明会以及单独行动时……”物哀整理着信息,“不对,规则说明会时你和其他烟灰呆在一起,他要怎么接触你?”

  “玩家结束离开时,不少对烟灰有敌意的人都顺路过来挑衅,中间有一阵发生了肢体摩擦,他混在其中把纸条塞给了我——不过现在也没法拿出证据证明这事,纸条被我第一时间烧了。”

  自进入地下后,空蝉头一回笑起来。那低笑里藏着如宿醉初醒般的愁困,又有几分无力脱困的自轻。

  “原想着不管如何都要赴约,不惜一切手段让他吐出信息,到头来他掌握的情报甚至不如我多,问起话来也是支支吾吾,我一气之下就打道回府了。怕不是一开始就是个圈套,瞧我现在落得个什么下场……

  ……行了,牢骚发完了,也该继续上路了。”

  物哀看着眼前独自行走在狭隘的黑暗里的空蝉,那略微有些站不稳的姿态分明在诉说着她的斗志。

  看样子,她是铁了心要独自去调查这宗牵扯到她的命案。而这也正中了物哀的下怀。

  “再同行一段时间吧。”

  说着,他留意到空蝉从裤袋里拿出了盒香烟,于是掏出了上衣里的打火机。

  “……我专门屠杀你们这样的在逃适格者,你应该很清楚。”

  空蝉平静地发出对他的威胁,一边转身把烟凑到他的打火机旁借火。她似乎对物哀到底有何目的毫无兴趣。

  物哀随即自己也点燃了一根烟:“那你应该也很清楚,我刚刚所告诉你的情报可能都是假的,而且你认不出我的真实身份,我却随时有可能把你的身份传给别人。”

  “你不会这么做。”空蝉深吸了一口香烟,吐出的雾气缭绕周身,驱散了些许她的疲劳,“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从你的行为习惯就能看出来,你从未杀过人,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扯谎。”

  物哀愣了一下。

  “……那我也肯定你不会杀我。你是以有无可能得到‘剜骨虫’情报作为与他人接触的基准,杀死遇到的恶人不过是这一过程的副产品。”

  空蝉轻蔑地“哼”了一声:“那你猜错了,只要是适格者,杀或不杀对我而言都没差。适格者都死不足惜,但留待你可能泄露我的信息时再杀也不迟……下水道里可没那么多可以借火的地方。”

  物哀无精打采地挠了挠头。平日里咏乐和鬼怒都不喜烟味,他因此很久才有机会抽上一次烟,现在竟觉得香烟的味道有些许呛人。

  分出无数个岔道口的中央区下水道网络。短时间内站在同一阵线的杀人魔烟灰。无法轻易回到监视网密布的地上、只能在地下偷偷摸摸调查的处境。案件细节、现场位置、真凶身份一概毫无头绪的疑案。失去了一切联系手段、不知去向如何的三个同伴。

  现在是登岛后的第二天下午,物哀的岛上生活,这才刚要开始。

  “……我说,总之先想办法转移到其他的区域吧。虽然我们都不算是玩家了,但关于这个我还是有点门路的。”

  他说完,一脚踩灭了香烟。果然还是过于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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