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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麻烦


她的腿伤拖不得,前儿傍晚,道岳便已去探了路,下山的路大致是能走通了。

        两人出了山洞,江小蛮拄着枝老树根,没走两步,便觉左腋下顶得生疼。她不愿作拖累,就只是提气咬牙,想着自己走。

        始终是男女有别的,道岳先是伴在她身侧,走得很慢。脚下乱石断枝的,要提防着随时去扶。

        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见她才哭过的小圆脸上斑驳通红,慢慢又显出苍白。一点檀口紧紧闭着,看上去十分辛苦。这模样,怕是决计走不了多远的。

        扶着树根又行了两步,眼前突然出现一段陡坡。

        “这样不行。”道岳不再顾虑,扔下那根拐棍,垂眸沉声,“还是贫僧背你下山。”

        说罢,也不多看她,转头蹲下身子,将青灰色的后背对着她。

        江小蛮心口一跳,迫着自个儿什么也别想,倾身便趴到了他背上。

        秋衫单薄,这姿势便几乎是毫无间隙得寸寸相贴了。

        起身的时候,山川草木都好像在一瞬间矮了下去。高坡上,双足骤然离地,她差点惊呼出声。

        原本还虚搭在僧人肩头的双手,不由得骤然收紧了。

        也不过是一瞬,等立稳了,怕弄疼了他,她便马上又将手放的极松,几乎就是隔空虚搭着了。

        “路上不平,抱紧些不妨事。”

        腿弯传来灼热的掌力,是道岳怕她松手摔了,便弓低了背,反手勾紧她双腿。

        江小蛮见状,知道自己再如此松手,他便不能立直身子好好行路了。

        当下她也不再扭捏,红着脸两手攀牢他肩背,甚至也不再撑着头,圆巧的下颌乖顺地压上了僧人的项侧。

        就这么穿林跨河地行了二刻多,僧人始终稳步安行,气息平静。

        从少女环上他肩背后,他便反复同自己说‘男相女相本是如一’。好像背着的是袋粉稞面,而非是个娇软鲜活的女孩子。

        可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在江小蛮看不见的地方,他平如秋水的深刻眸光里,总带了些刻意的屏蔽。

        背的久了,山路又一颠一晃的,都把江小蛮颠出了困意。她知道自己打小爱吃,也比旁的女子要胖些。想起冯策小时候背她,便总要嫌弃挖苦她两句。

        “可是太重了?要不还是我自己下来走一段吧。”此刻,她免不得便有些怕讨了心悦之人的嫌弃。

        “无妨,贫僧少时也能背这许多的。”

        听出她语调中的困倦,他足下发力,抬了抬胳膊又温声说:“公主若困了,便安心睡会儿罢。”

        山路迢迢,秋意遍染,拂开人心底浓稠的旧绪。

        觉出他说话间是毫不气喘的,江小蛮也怕在山中耽搁,也就不再乱动了。她偎趴在僧人肩头,下颌一点一点的,竟是真的迷盹起来了。

        终于她双手松了劲,圆圆的脑袋一晃,径直贴在了僧人左颊,毛茸茸的带了些松林浆果的气味。

        道岳暗念了句佛号,单手拽下老树边的半根粗藤,再轻巧一转甩间,便从少女腋下环住两人,又在他自己肋下打了个死结。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极是轻巧妥帖,遂将人牢牢与自己绑缚在一处。若走那些陡坡险路时,便不怕她脱力掉下去了。

        地势渐平,日阳愈盛,有晶透的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滑落。道岳仰头,透过参天古木看向青空——多年前,母亲被汉兵带走后,他也是这样,背着小妹萨妲在林间亡命。

        迎着寂寂山阳,一时间,莽山同多年前的西疆重合。僧人虚空心海,顿觉落入了实处。背上的份量,脚下的大地,让他难得的,生出种再入尘世的真实感。

        忽有一阵嘈杂人声传来,远远的一座单孔石桥上,立了三五个人影。

        “呀!邬娘子,蜀侯世子,你们瞧!那僧背上背的,可是咱家郡王?”

        听得女官韶光的呼声,众甲士齐聚回桥边,执刀披甲的,将背着主上过来的僧人,团团围了起来。

        韶光一眼看见了江小蛮腿上可怖的伤处,她心急如焚地拨开众人,上前帮着道岳小心将人解了下来。

        “诸位施主,郡王在山上中了兽夹,伤已无大碍,但要速请御医再行诊看。”

        许是睡得太沉,江小蛮被放到石桥边上,并没有马上苏醒过来。

        在场的多是房文瑞带来的家仆,除了邬月蝉外,并无一人识得道岳。

        只听他话音刚落,房文瑞突然淡笑着上前,劈头就是一鞭,直直抽向僧人的面门。

        “房家郎君,快快住手!这僧只是救了小蛮。”邬月蝉也是一惊,却也来不及阻止了。

        “啪”得一声,道岳假作摔跌,避开了正面头脸。

        鞭子最终顺势落在了他左肩,将僧袍劈的稀烂。

        房文瑞虽是纨绔,却也习过骑射。身手未见得多好,可用这带了倒刺的铁鞭,一鞭子下去,却也几乎能带下整条碎肉去。

        道岳只是闷哼一声,左肩顿时血染淋漓。可他并不回应,既不求饶也不奔逃,就像无事发生一般,稳立不动。

        “呵呵,是本世子手滑了,来啊,看赏。”

        房文瑞本是心中酸恨至极的,见了他这副不卑不亢的样儿,以为真个遇见了高僧,倒是息了恶念。

        有家仆听命,立刻捧过袋织锦碎银,神色自然地塞进伤者手里。

        这样的事,对侯府的奴仆来说,实在是太寻常不过了。

        一旁邬月蝉见了,不免多看了这房文瑞两眼。今日韶光来报,说及忧心玉真未归之事。她本想去寻冯策,却转头便找了蜀世子同行。

        等众人勒缰拔马预备下山之际,邬月蝉特意慢行了一步。

        她拦下道岳,带着歉意地扫过他染血的肩头。

        “大师救了玉真,月蝉感激不尽。”她着人牵过匹骏马,递过了绳套,舒然一笑,“不过……玉真已经许了人,往后恐怕不便有亲谢的机会了。”

        “贫僧省的,多劳施主提点。”

        这是道岳第二回见到邬家次女。前一次还不觉着,这一回近看,但觉此女容艳明丽,尤其是一双眸子,翦瞳秋水般,笑起来顾盼生辉。又兼身段纤丽高挑,用倾城二字也绝不为过。

        道岳看的怔愣,却自然不是因了此女之绝艳。

        他命玄多舛,又行脚诸方,美人在他眼里,早已能与老叟同质。

        之所以会看的出神,概因心底愈发清晰的一个孩童影响。

        突然一阵急促马蹄,旋风般下来一个儒雅俊秀的武将。

        此人腰配长刀,宝蓝色的圆领骑服勾出一段少年意气。

        “冯都尉,你这是何意!”

        争吵声打断了道岳的失神回想,他牵马回望,但见那少年武将温柔地打横抱了人便要离去,而那房文瑞执鞭正在厉声质问于他。

        “蜀侯世子见谅,圣上还未赐婚。于礼,蛮奴自该由我这作兄长的照料……”

        争执间,眼见的他怀中少女就要醒转了,道岳忙上马勒缰,头也不回地带伤朝山下去了。

        留下两个男人剑拔弩张地,却没留意,石桥边,邬月蝉看着他们,深刻瞳眸微眯,透出刻毒地酸楚和嫉恨来。

        最后,江小蛮还是被冯策带回了都尉府。她醒来只觉兄长那双竹菊般清冽的眼眸,今日散发着不善的情绪。因此,也自然没有去问道岳哪里去了。

        一回冯府,当即就有御医前来看伤换药。除此外,内侍监总管许集也一并赶了过来。

        御医看过了伤,只说医治得很是及时,又恰好伤的位置巧妙。是以,本该是能要了性命的重伤,此番却只是瞧着骇人罢了。再连续敷药月余,仔细养护,便都能行走无碍了。

        冯策立在一旁,听得这个结果,面上明显一松。而后他俊逸的面容复又沉吟起来,同许集对望后,拍了拍妹子的额头,便径直先出去了。

        “哎呀,许太公您瞧,莽山好一场大雨,那牡丹也还留在观里呢。”

        对着这么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江小蛮呐呐着,想要转移视线。她待自己的生身父亲,恐怕倒不如对这老宦在意。

        “郡王……”许集看着她长大,本是来通报弹劾的,骤然见了这般凶险的伤,几乎要呼吸不稳背过气去。然而多年宫廷历练,到底是不多作无用的龃龉。

        “总也就半个月了,往后就别去山里了。”老宦挥退了侍从,上前直接坐到塌前矮凳上,沉吟道,“公主,你的紫玉项牌呢?”

        “怎的突然这么问?”看他脸色不对,江小蛮骤然想起了陈家,面上却还是吞吐打岔,“呀,那夜宫里出来,沐浴完留在讲习所了。”

        许集皱缩着一张脸,却是双目清明:“你为邬家大姐复仇,用紫玉项牌着人虐杀陈大郎,当时用的是哪些人?”

        这个消息直如霹雳惊雷,尤其是‘虐杀’二字,听得江小蛮整个人都蒙了。

        然而她脑中极快得转了圈,想通了缘委,垂了头编了句:“不过是买来的六品虚职,我也是恨极了,用的都是心腹……”

        “胡说!”老宦突然暴喝了句,又阖眸长叹压下心绪,“你是什么样的性子,老奴难道不知?莫说杀人,便是打只鸟雀都下不了手的主。这事是何人做的,打量我猜不着吗!”

        “许太公,是宫里出了事了?”看许集神色,江小蛮终于有些慌了。

        “御史台联名十一人,要陛下废您的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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