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程

回程，机票买在下午三点。艾久的堂哥宏久，自告奋勇兼任司机。

        宏久嘱咐几人系上安全带后，启动，拐了几圈，驶上机场高速。

        车里很安静，针落可闻，每一位乘客都被困锁在那份无法倾诉，独属于自己的苦恼中，别人进不来，自己出不去。

        途中，宏久瞟了眼坐在副驾上的麦艾久，他怔怔地望着窗外，不知想着些什么。

        宏久忍不住轻轻叹口气。

        自己这个堂弟啊，优点众多，聪慧，灵感，对待艺术有独到见解，使他的事业顺风顺水，动手能力强，擅长机械。唯独在感情这块领域，没有受到上天的正面照顾。他对感情的感知和接受，极度延迟，却又那么绵长炽烈。

        这个特征，宏久并非一直知道的。

        叔叔下葬的那一天，婶婶哭得死去活来，恨不能也一起睡进去。但堂弟静静站在那里，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也没掉一滴眼泪。

        葬礼结束，人群自发排列成一支队伍，缓慢离开。悲哀的气氛笼罩在所有人上空。

        宏久担忧地望向艾久。堂弟一向感情内敛，不易外泄。宏久怕他将所有的哀伤郁结于体内，撑坏身子，便越过人群，疾走几步，斜插到他身旁，语重心长地安慰几句。

        不料，隔几天，堂弟突然跑来和自己说，很奇怪，一丁点悲伤感受不到，仿佛死的是别人的爸爸，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宏久短暂地懵了两秒，随即热血上涌，无尽的怒意，这小子太没良心了，叔叔待他那么好，他竟然毫无悲伤！当时宏久真想把他骂到狗血淋头，再摁在地上痛揍两拳。可他深知堂弟的心理健康状况，只能强压住怒气，好言好语劝慰。

        然而一年半之后，情况突变。堂弟再次对自己说，他很想爸爸，烧心裂胆的想，这一年多来，与爸爸相处的温馨记忆，一点一滴被逐渐唤醒。他最忘不了的是那一晚，老师拖堂到很晚，出了校门，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回家途中，他走着走着，病情突然来袭，于是不得不停下脚步。慌乱一波波来袭，漆黑的夜里，堂弟被折磨得心力交瘁，孤独的小道上，他进退失据，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急到快要落泪。就在这时，爸爸出现在前方的路上，他高高举着手电筒，一束明亮的光照着他身上，得救了。

        可如今那束光没有了，他的人生开始滑向黑暗，几乎压垮了他的心理防线，那段日子，他处在崩溃的边缘。将他从崩溃拉回来的，是一个女孩。

        然而同样是这个女孩。她医好了旧伤，却引来新病。

        她在高考临近前，搬了回去。堂弟没有来得及挽留。因为过了大半年，堂弟才体验到她无与伦比的重要性。堂弟通过邻居拿到她老家的地址，便去到她的老家寻找，却发现房子早人去楼空，结满蛛网。亲戚邻居们都说不清母女两到底搬家去了何处，一切显得匆匆忙忙。

        将要离开之际，一位老太太带着一幅画出现，堂弟捧着那幅画，凝视许久。那双悲哀眼神，宏久至今记忆犹新，心疼了许久。

        进了大学，堂弟的病情常有反复，时好时坏，很不稳定，前一分钟还好好的，下一分钟就莫名袭来一阵心慌，使他坐立不安。一旦出现这样的征兆，堂弟立刻向辅导员请假，辅导员了解麦艾久的健康状况，不敢强留，从来是立即批准。

        每次去火车站接艾久的人总是宏久。

        回到家的艾久，总会去那个女孩租的那栋别墅前站一站，或者去那条去往湖边的秘路走一走，原本杂草丛生的路，已被他踏出一横净土。

        堂弟已经上大学了。但是宏久深知，某种意义上，他的这位堂弟始终没有能从这所高中顺利毕业。他人生中最珍贵的一部分遗留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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