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皇帝笑死了

皇甫森想起来了，小时候每次他和废太子打架，皇帝就用这个眼神看他。

        皇帝淡淡得笑着，看着他说：“凭着区区三千禁卫军，你能打得过数万的叛军和数万的京城大营？”

        “那么不然呢？束手就擒吗？”皇甫森脾气上来了，看着皇帝说，“这不是我的风格。”

        “朕当然知道。你还是走吧。带着御林军，去找席御风和陶沐卿，有你在外接应，他们还有一线生机。然后，快快得离开京城，看看在外征战的几十万大军还有没有效忠于你们的。如果没有，你们身边的这些军队也保不齐会叛变，那么就带着还愿意跟随你们的，去过你们想要的生活。”

        皇帝的眼睛有种看破世情的通明感，好像眼前的事情不过是小孩子打架，完全不为所动。

        “过我们想要的生活？”皇甫森看着皇帝，不知道该有怎么样的感情，问，“父皇不是要把江山交给我吗？我可以有怎样想要的生活？”

        “你想要怎样的生活，就可以有怎样的生活。”皇帝淡淡笑起来，浓情脉脉得看着皇甫森，此时眼里全是父亲对于儿子的亲情，“不要为往事忧心，那些随着这场战乱已经可以翻篇了。你从此处逃走，如果还有大军愿意效忠，你自然可以和你大哥再过一下招。如果没有，但禁卫军还可以效忠，你又想当皇帝，那么就带着这些军队打游击，慢慢得从小变大，最后杀回来。如果全没有，你就离开大梁，天下之大，容得下你和陶沐卿、席御风三个小小的人的。”

        皇帝说完，静静得看着皇甫森。

        皇甫森觉得无言以辩，跪地磕头，说：“那父皇呢？”

        皇帝淡淡笑着说：“无论是你当皇帝，还是你大哥当皇帝，都是朕的后代在当家，都是朕在当皇帝。朕有什么可忧愁的呢？”

        皇帝笑得有些顽皮，像是一个顽童，皇甫森愣愣得看着他，心想原来自己以为皇帝选中自己做太子，是把自己看得无比重要，自己也把当太子这件事看得无比重要，神圣又庄严，如今看来，皇帝不过是一个无所谓的人，选谁做太子也是无所谓的事情，从始至终，他不过是在玩乐，一直在逗自己玩而已。

        他看着床榻上顽皮笑着的这个人，忽然觉得，这个自己叫了二十年父皇的人，不过是个长得老气横秋的顽童。

        皇帝看着皇甫森，像是能看破他的心思，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了，声音越来越爽朗，越来越无羁，“哈哈哈哈！”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像是下雨天的雷声。

        终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随着那口鲜血，皇帝的呼吸停住了，眼睛闭上了，手无力得垂下床榻。

        “皇上驾崩了！”太监跪在地上，大声说。

        殿里响起一片哭声，所有的人都大哭起来。有些人是因为皇帝死了而伤心，毕竟多年服侍有感情的，有些人是担心乱兵进来要了自己的命，前途堪忧不知如何是好，便用哭声来缓解焦虑。

        皇甫森跪在地上，想哭，却一声也哭不出来。他的脑海里全是皇帝临死前顽皮的笑容，他忽然想笑，无法抑制得想笑。

        他忽然想，皇帝都死了，自己已经是大梁除了皇后位置最高的人了，自己还抑制什么？于是，他大笑起来，笑着站起来，一直走出大殿。

        大殿外面的皇宫，已经一片混乱。四处都是逃命的宫人，有些正在收拾细软，有些正在把财产装箱，还有些正在收拾仪容，打算迎接废太子。

        他骑上一匹马，很快来到皇后的寝宫。

        皇后也已经垂垂老矣，所以没能陪同皇帝。这些日子，皇甫森除了侍候皇帝，就是到这里来侍候皇后。

        他下了马，一边走一边想，皇后和皇帝一同老死，说明两个人真的是生死眷侣，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

        这样想着，他看到时不时有焦急的宫人带着细软跑出皇后寝殿。这些人平时看到他都要跪地行礼，如今最多看他一眼，像是看到了一朵花一样，什么反应也没有，继续跑路。还有的人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好像他是空气。

        皇甫森冷哼一声，心想这场变乱来得也挺好的。让他能够透过现象，看到宫廷的本质。不过是一群人为了功名利禄，上演的一场戏。如今这戏散场了，像是西市散市了一样，他这个曾经尊贵无比的人，也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一个路人，好像市场散市后，落到地上的一枚西红柿，无人理睬。好像戏散场了，被扒光了戏服，孤独得走在无人的戏院的主角，他感到寂寞荒唐，可笑得很。

        皇甫森走到皇后寝殿，看到所有的人都离开了。皇后一个人孤独得躺在床上，眼睛睁得老大，像是在等他。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皇后床前，紧紧握住皇后的手，看着皇后的眼睛。

        皇后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声音虚弱得说：“如今这样也好，你我终于可以安静得单独说几句话了。儿子，不要埋怨什么，谁也不欠谁的。母后走后，你好好得，朝廷大事想做还可以做，只要一念尚存，总有希望。如果不想做了，去闲云野鹤得过一生吧。”

        皇甫森还要说什么，皇后却像是蜡烛忽然被吹灭了，眼睛里最后的一丝光消失了，然后，手变得绵软无力，胸脯的起伏也结束了。

        皇甫森大哭起来，抱着皇后，喊着“母后！母后！母后！”

        四下无人，他的哭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显得尤其响亮，却让人觉得尤其寂寞，像是清晨寺庙里响起的钟声。

        皇甫森哭了一阵，站起来，看着皇后。

        她消瘦的身子躺在床上，皮肤枯干，眼睛空洞，手无力得垂在床沿上。

        此刻，四下无人。皇甫森觉得她好小，小得像是一个娃娃，像是手艺人扎出的一个纸片人，放到市场的一个角落，无人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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