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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的妈呀


-1-

        清明时节雨纷纷。

        快到清明节,最近的天气倒是很应景,一天到晚总是灰蒙蒙的,蓄积了雨水的云压在那,好像要攒到清明当天再下,以愁雨寄哀思。

        不过在我眼里,清明下不下雨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可以放假。

        虽说已经高三了,离高考不到一百天,班主任也曾委婉地规劝大家,说放假期间学校不关门,想学习的同学可以来学校上自习。

        但有假当然要放!

        而且我可是征得家长同意了的!

        我家里一直很看重祭祖,每年除夕、清明节、重阳节、中元节和寒衣节这些重要节日,我爸都会抽空带着我和我妈回老家,然后和爷爷一起去祖坟上香烧纸钱,我这个小辈还会被压着磕几个头。

        尤其是我今年要高考,我爸对清明祭祖就更加上心,还特意嘱咐我,让我亲手用金箔纸折几个金元宝,到时候和纸钱一起烧,以表孝心。等高考了,祖宗保佑可以考一个好成绩。

        因为爷爷奶奶都还健在,所以我们每次去祭拜的都是我太爷爷那一辈的人。

        毕竟在我出生之前,他们就已经去世了,所以之前去祭拜的时候,看着一块块刻着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的墓碑,我并没有什么伤心的感觉,只是去完成任务而已。

        而且我对我爸的迷信向来是不以为然的。

        但自从我能见鬼之后,发生了许多事,让我对生命,对鬼魂,忽然开始敬畏起来。

        就连折元宝的时候,都不敢再敷衍了事。

        -2-

        放假前一天不上晚自习,我只好趁着下午的自习课奋笔疾书,能写多少作业就写多少。

        楚子麒看我难得这么勤奋,还有点惊讶,想了想,凑过来压低声音问我:“你们明天是不是要回老家?”

        我笔下不停,目不斜视:“对,我爸他们都准备好了,回去祭祖。”

        “什么时候回来?”

        “最后一天晚上吧。”

        “……嗯。”楚子麒又端正坐好,不再说话了。

        他刚才的声音有点低落,虽然不明显,但我还是听出来了。

        我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糟糕,差点忘了这件事!

        楚子麒虽然不用回老家,但每年也会和杨琳阿姨一起,去烈士陵园给楚毅叔叔扫墓。

        楚毅叔叔生前是一名缉毒警,他是在我们初二那年,执行抓捕毒贩的任务时牺牲的。

        一开始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楚子麒上课上到一半就被老师匆忙叫走了,一直到放学都没再看到他。

        回了家之后才从爸妈那里听到了噩耗。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脑子里想的都是楚子麒。

        楚子麒现在在哪?他还好吗?是不是一个人在偷偷地哭?

        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怎么见过楚子麒哭。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哭,他忙着哄我。

        第一天去幼儿园怕爸妈不要我的时候哄我,第一次没考好怕挨骂的时候哄我,第一次掉牙被吓傻了的时候哄我。

        好像我每个丢人的时刻都被他看到过。

        而我只哄过他一次,在楚叔叔的追悼会之后。

        当时追悼会上来了很多人。

        十四岁的楚子麒才抽条,个子长得太快,体重又跟不上,所以身形是少年人特有的单薄。他站在杨琳阿姨身边,背挺得很直,支撑着她哭到脱力的身体不倒下。

        追悼会结束,人群散尽之后,我在一个没什么人的楼梯间找到了楚子麒。

        他沉默地坐在楼梯上,背对着从小窗户漏进来的一点阳光。连静静地漂浮在空中的灰尘,看起来都很哀伤。

        楚子麒连哭,都哭得很沉默。

        半低着头,眉眼藏在刘海下,只能看到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无声地砸在我的心上,让看到他哭的我,哭得比他还难过。

        我缺乏哄人的经验,只能手足无措地用力抱着他,轻拍他的背,给他无声的安慰。

        楚子麒落泪的样子,我现在回想起来,心脏都还会不由自主地揪起。

        每年去看望楚叔叔的时候,我因为要回老家,大部分时间都不能陪在他身边。

        今年的清明也是。

        我忽然觉得很抱歉,借着书桌的阻挡,悄悄伸出手放到他大腿上,安抚地抓了抓。

        他像是读懂了我眼中的抱歉,也伸出手覆在我的手上,用力一攥后轻轻拍了拍。

        双手交叠四目相对间,气氛忽然有点不对。我似有所感,一抬头,正正对上窗外来巡视的班主任的死亡视线。

        班主任iswatchingyou。

        我:“……”

        她逆光站着,严肃的脸上覆盖了一层阴影,只有镜片后的一双眼犀利如鹰。各种因素层层叠加,惊悚效果plus。

        我嗖的一下收回手,然后战战兢兢地闭上嘴巴埋下头,眼睛盯在作业上,缩得像个鹌鹑。

        楚子麒不明所以,皱着眉回头去看,也突然打了个激灵,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后回身坐正。

        尴尬。

        -3-

        四月初,天气已经逐渐回暖。清明假期第一天,我们一家三口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后开车回老家。

        老家位于澜阴市下属的清水县涌泉村,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我一个人霸占了整个后座,都是睡过来的。

        村里的主干道早几年就修了水泥路,一路开过来畅通无阻,不像我小的时候,一遇到下雨天道路就泥泞不堪,开车过去会留下一车身的泥水,洗车都要洗好久。

        现在生活越来越好,许多人家都给老房翻了新或者直接盖了新房,沿路看到的房子高大气派,朱红大门上的铆钉闪闪发亮,门两边还有瓷砖拼凑的对联,龙飞凤舞的字迹很是惹眼。

        车子转弯后是一个下坡路。

        路的南边地势低洼,杂草丛生,地上积了一层不知道腐烂了多久的枯叶。再远一点,有一间荒废了几十年的屋子,旁边是一片白杨树林。

        和之前看到的新房不同,那间屋子矮小破旧,从破了的窗口往里看,黑黢黢一片,外墙上还残留着火烧过的焦黑痕迹。

        只是瞄了一眼,我胳膊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4-

        那间鬼屋简直就是我小时候的噩梦。

        之所以叫鬼屋,是因为屋子里曾惨死过两个人。

        这件案子是九十年代发生的,那时候我爸才上初中。

        具体经过我也是听大人们八卦时,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听来的,不知道那些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屋主姓陈,在家排行第二,上面还有一个哥哥。陈二小时候因为得了小儿麻痹,左腿落下后遗症,走路时有点跛,经常被人笑话。平时话不多,是一个很老实很闷的性格。

        陈二的父亲早逝,兄弟二人由陈老太一个人拉扯大。因为小儿子腿上的残疾,陈老太颇为看不上他,一直都偏心大儿子,分家之后和大儿子一家住在一起。

        因为家里穷,再加上跛了脚,陈二三十多岁才娶上媳妇。媳妇是外地人,长相过得去,唯唯诺诺的,没什么主见。但两人感情还不错,结婚没几年就有了孩子。

        为了让老婆孩子生活得好一点,陈二决定去城里打工,临出门前拜托陈老太和陈大一家平时多照看一下妻儿。

        但陈大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蛋,一来二去,竟然趁着弟弟不在家,打上了弟妹的主意。

        住在周围的人不止一次看到过陈大趁着天黑摸进陈二的家里。

        陈二媳妇本来就懦弱,遇到这种事也不敢和人说,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后来一天晚上,陈二家莫名其妙就着了火。等周围的村民发现,将火扑灭进去救人时,只找到两具焦尸,是陈二的老婆和孩子。

        当时陈大的嫌疑最大,被抓之后不久就坦白了,说自己那天晚上摸进陈二家,想和陈二媳妇亲热,结果平时不敢反抗只会顺从的人忽然像变了个性子,对他拳打脚踢,他一怒之下将人杀害。

        但闹出的动静太大,把陈二的儿子吵醒了。陈大怕小孩子乱说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小孩子也一并杀了。

        杀了人之后,陈大又怕被人发现,便点了一把火毁尸灭迹。

        后来陈大认罪伏法,被判了死刑。陈大死后,他的媳妇也带着孩子走了,原来的家里只剩下陈老太。

        陈老太竟然还到处和人哭诉,怪老二媳妇害了她家老大。

        陈二就此寒了心,将妻子和孩子的后事办完后,便一走了之,直到陈老太去世才回来将人葬了。

        之后再提起这件事,人们总是唏嘘不已,觉得陈二一家人命苦,摊上了这样的亲人。

        陈二家自从被火烧毀之后,也没人打理,一直就这样荒废下来。

        村里大部分人都有点迷信,觉得那间屋子很是不详,没人愿意靠近,周围的人也陆续搬走了。

        久而久之,屋子就成了用来吓唬小孩子的“鬼屋”。

        我小时候就经常被大人吓唬说,不听话就把你丢到鬼屋里,让鬼吃了你。

        不过,这样不痛不痒的话倒还没那么吓人。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我三年级暑假的时候发生的事。

        我和表弟方雨良吵架,起因是他嘲笑我胆子小,不应该当哥哥,反而要我叫他哥。

        我被气到了,硬着头皮和他打赌,要是我敢自己一个人在“鬼屋”里面呆上半个小时,他就乖乖和我道歉,还要好好地叫我哥。

        我们两个一拍即合,选了一个大中午艳阳高照的时刻,趁着爷爷奶奶午睡的时候,偷偷溜出门,去鬼屋试胆。

        其实我刚出门就后悔了,毕竟我胆子真的不大。而且因为晌午太阳很晒,一路走过去都没见到什么人,只有蝉鸣声不绝于耳,衬得周围很是瘆人。

        但临阵脱逃太丢面子了,我才不要再次被方雨良嘲笑,只好攥紧拳头暗自给自己打气,憋出了一脑门的汗。

        离鬼屋还有点距离的时候,方雨良就站住脚不肯再往前走了,让我一个人进去,他留在外面给我计时。

        我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我一个人走向鬼屋时惨烈的心情。

        头顶正上方的太阳散发着白得晃眼的光,从鬼屋吹来的风不知为何,夹杂着一丝不应该属于盛夏的阴凉。边上的白杨树林一眼望不到头,树干上大大小小眼睛一样的树疤,像是听到口令一样整齐划一地朝我看过来。

        我就这样哆哆嗦嗦地蹭到门口,卡在了进门先迈哪只脚的问题上。

        堂屋的门应该是在大火中被烧毁了,只剩下幽黑的门洞,张着大口等我走入。

        我不知道在门口磨蹭了多久,就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时候,不知道哪处的木头渣经不住岁月的侵蚀,“啪嗒”一声掉到地上,也掉到了我绷得紧紧的心弦上。

        我一下蹦得老高,飙着面条宽的眼泪扭头就跑,同时发出一声,后来不管什么时候想起,都觉得丢死人的尖叫。

        “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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