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乍现
“我可没有那么大度啊。”
那只手附她的后颈，指尖搭在脆弱的脖颈上，描摹这指尖下的线条，就像是在抚摸一件珍惜非常的宝物。
是了，婚是她退的，和常九思定亲是她答应的，她让这天之骄子成了上京城人人皆知的笑话。
许澍早该来和她算账的，只是他一直按捺着等到了现在而已。许澍父亲的事暂且不说，无论如何，她确实都欠了许澍。
林荞微微抬起下巴，慢慢闭上眼睛，等着许澍的动作。
风静静地吹着，船只晃动着，时间无声流逝着。一轻一重的呼吸被放大了，这天地之间好像就只剩下了他们俩。
可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再降临，那手换了个方向，重新抚上她垂在肩上的头发，任由她的长发划过指缝，像是抚摸一条细腻的缎带一样，慢慢的一遍又一遍梳理着她的头发。
“焰火结束了。”许澍微微低着头，看着她的长发从手里聚拢，又散开，侧过脑袋，靠近林荞的耳边，放缓了语气，像是温柔的呓语。
“退婚的事，我们一笔勾销。”
林荞有些愣住了，她以为许澍一定会拿着这件事情大做文章，可他却如此轻描淡写就放过了。
林荞都想好了可以把北边的几处私宅都挂上许澍的名字，若他气还没消，就顺带把征北军的接下来几年的粮草也包了，就当作是当初的补偿。
现在许澍什么都没要，她反倒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真的？”林荞试探着问。
“自然。”许澍负手而立，“我骗你做什么。”
林荞轻咳一声，接着往下问：“那……那封信？”
许澍把腰上挂着的香囊取了下来，手扯着香囊的两边。
林荞刚想说慢慢来，不要用蛮力省得好好的香囊被弄坏了，可还是没能拦住。
“嘶啦”一声，香囊在许澍手里被扯成了两半，绣金的纸慢慢飘下来，还有其他东西也一道掉下来，“啪嗒”一声砸在船上，浑圆的形状，泛着幽幽绿光。
许澍蹲下身去，把砸在船上的东西收进袖中，拾起那封与夫书拍了拍，站起身来递给林荞。
“给。”
许澍手捏着信，可林荞却没有接过去，于是他说：“那我烧了？”
为什么……为什么许澍身上也有髓玉，林荞死死盯着许澍的脚边，方才落下髓玉的地方。
髓玉到底是从何而来，又为何会和自己搭上联系。林荞微低头，想把急促的呼吸放缓，可却无济于事。额角愈来愈发疼
闻声，林荞紧缩的眼瞳慢慢放松，捏紧长袖下的手，可猛烈跳动的心仍旧没有平静下来，她张开的唇瓣微微颤抖，“你烧了吧。”
许澍拿出火折子把信点着了，火舌顺着页脚往上爬，灼灼火光映着许澍乌黑的眼瞳，火苗将将舔上指尖的时候，他一甩手，把东西扔入了河中。
火苗瞬间被河水吞没，消失不见。
可林荞却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觉到脚下的船只晃得更加厉害了，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天旋地转，混沌成一团。
“小荞？”
林荞许澍明明就在身边，可是那声音却好像是穿过旷野，模糊又清晰。
林荞想说没事，可喉咙就像被蜡封住了一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背上的冷汗冒了出来，浸湿了身上的衣衫。
“林荞！”
意识的最后是一声焦急的呼声，和那双猛然睁大的眼睛。
除此之外，便是猛然吞噬她的黑暗。
……
无边无际的黑暗。
林荞觉得自己又走在了无边的旷野之上，可这一次周围却再也看不到任何的东西。只能听到尖利刺耳的哭叫声，和剑戟相接的肃杀。
她拼命地往前走，想要摆脱这浑浊粘腻的黑暗，可却一脚踏入了河川之中。
“哗啦——”水花四溅成了一双双手，紧紧缠在了她的腰上，撕扯着，把她往下拽。
冰冷的水灌入耳鼻，那水是粘腻的，浑浊的，附着在她的身上，冰冷刺骨的水激起了她混沌的意识，颈侧的刺痛也复苏了。
血腥味瞬间蔓延开来，侵占了她的鼻尖。林荞颤抖着抬起手，伸向颈边，翻掌看去。
掌心的血顺着指尖，往下落。
“滴答——”
床上躺着少女猛然坐起，一头浓密的青丝从白莹的肩头垂下来，落在床榻上，似铺满了一床的细密的绸缎。
少女坐着没有动作，只听到略微急促的吐息。过了好一会她才缓缓抬起头来，吐出一口悠长的吐息。
“呼——”
跪在床边的小丫鬟看到少女醒了，赶紧上前来焦急地喊了一声：“小姐。”
林荞意识慢慢清晰过来，抬起手把垂在眼前的乌发别到耳后，一抬头就看到了小丫鬟两颗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
“圆儿，我这是睡了几日了？”林荞顿了顿，接着说，“哭成这副模样。”
林荞每到冬日特别是预言显现的时候，精神总不大好，每日就懒倦地窝在屋子里。圆儿是她地贴身丫鬟，照理说是明白的。
圆儿哭成这样，看来她睡了很长时间。
圆儿听到林荞这话登时就绷不住了，挎着一张脸，眼泪就无声地往下掉，她扁了扁嘴说：“小姐那日从游船会回来到今日，整整睡了三日。”
“谁叫也醒不过来，宫里头的太医都来了好几拨了，针灸都换了好几种了……”圆儿说着说着又有些哽咽。
针灸都换了好几种……林荞抬起有些酸痛的手，往后颈摸了摸。
怪不得梦里疼得她喘不过气来，感情是这些太医把她当草包扎了。
“兴许是天气冷了，身子不大习惯。”林荞找了个理由安慰圆儿。
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对了，那日是……”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那日奴婢在厢房里头等小姐和常大人，可迟迟都不见小姐回来……”圆儿擦了擦眼泪，“我想起来了，奴婢刚准备出去寻小姐，就有个伙计过来同奴婢说小姐你好似晕倒了。”
“没有其他人在吗？”林荞打断了圆儿的话。
圆儿思索了片刻，肯定地说：“没有！船尾巴除了小姐没有其他的人。”
“船尾？”林荞嘴角微微一动。她记得很清楚，她和许澍是在船头遇到的，那贵妃娘娘也是死在船头的方向。看来是许澍特意给她掉了个地儿……
“怎么了小姐！”圆儿听到林荞忽然发问，心里一紧，“可是有人要加害于小姐。”
林家的亲兵不得进上京城，一半留在了蕉城查髓玉的事儿，一半留在了上京城外。如今林荞在城中确实是孤立无援，上头悬着个喜怒不定的皇帝，和不知态度的前夫，身边跟着的还是仅有一面之缘的未婚夫，实在什么事儿都撞到一块去了，也难怪小丫鬟心急如焚。
“圆儿。”林荞抬手止住了圆儿的话，问“是常大人带我回来的吗？”
“嗯嗯！那日是常大人抱着小姐回来的。”圆儿点了点头，“对了，常大人前几日下午都会来西行宫看小姐，今日好似也快到时辰了。”
林荞拢了拢衣裳，微抬起头瞥见了外头透进来的日光，笑了笑，“日光正好。”
“出来走走吧。”
她也该会会这位常大人。
“荞荞。”有人从后边侧过身子，轻轻敲了一下林荞的桌面。
林荞恍然回过神来，看向走到她面前坐下的男子，把撑着下巴的手放下，觉得自己也该礼尚往来唤得亲切些，斟酌了片刻说：“九思。”
“无事，怎么舒服就怎么坐着就好了。”常九思看到林荞不动声色坐好了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声音轻柔，目光如春日暖阳一般静静地落在她的身上。“可有好些了。”
“恩。”林荞轻轻点了点头，“前几日精神不大好，辛苦你每日过来。”
“何来辛苦，你我将定亲，多熟悉些也是好的。”常九思脸上带着歉疚，“倒是我不对，让荞荞一人在上京待了好几日，也没多让行宫的人注意着些，生了这么一场大病，后来怕是要落下病根。”
林荞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除非常九思是天上送子的神仙，特意点了她来遭这个罪，否则再怎么着都怪不到常九思身上。
“没事的……”林荞笑着安慰道，“赈灾一事总归是要紧的。”
“赈灾已经差不离了，我让部下在那儿守着。”常九思朝林荞柔柔地笑着，“我就先回京了。”
常九思话没说完，但是林荞也大抵晓得后边的话了。朝廷命官赈灾是苦了点，却是个升官的好路子，常九思刚及第放着好端端的路子不走，不就是回来寻她吗？
林荞活这么大，身边碰到的都是和父亲一样满肚子银子算盘的商人，倒是第一回碰上这说起话来如春风拂面般的人，一时间不知道回什么，只能抿了抿唇，然后咧开唇。
“……路上辛苦了。”
这话说出来，饶是林荞都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不过常九思脸上笑却没变，涵养极好地应了话：“不算辛苦的。”
说着，常九思手伸向她的脸，林荞动作一顿下意识就想躲开，又觉得太伤人了，只好僵在那儿。
不过常九思却没有碰到她的面颊，而是从耳边掠过。
“叶子落了。”常九思翻掌向上，那手是白皙的没有伤疤的执笔书天下的手，掌心躺着一片叶子，兴许是方才落在发间的。
“明天进宫觐见太后，我来西行宫接你。”常九思的手轻轻搭在林荞放在桌子的手上，声音放缓了接着说，“好吗？”
宛如三月春风，吹酥了万物。
如果说许澍是锋芒毕露的刀刃，常九思就是个玉做的人儿，温润的宝玉。
常九思的手握着她的手腕，手心的温度不够炙热，是温和的。林荞看着他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突然有点难以拒绝。
林荞垂下手，按下心里那点不自在，由着常九思牵着她的手。
“……好。”
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慢慢加重了一些，没使多大劲儿，却牢牢地把她圈住了。
……
不远处树荫后，站着一个身影。他靠在树干上，手里拎着一个药包，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亭子里亲昵依偎的人影。
“呵。”
片刻后，那人站起身来，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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