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顺利吸引到晏无蓁的注意力，“叶韶音”即刻脱身离开。
倏然，寒风淅沥，切得脸颊生疼。
来不及细想，她抬手掩面。
睁眼间，自己竟伫立在漫天雪地中。
目及之处，冰川堆叠，风雪瑟瑟，却丝毫不觉得冷。
本能使然，她立刻尝试调动神识，离开这处诡异之地，发现竟无法感知本体的位置。
原本灵体状态，可以不受控制任意穿梭在凡世之中。
老君主曾告诉她，『灵体』是历劫时，以代价从天道换回的特别能力。
使用至今，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除非……
这里不是凡世？
她忽然想到什么，掐了手背一下。
是痛的。
也并非幻境。
她弯腰又捞起一捧雪绒，捻了捻。虽是凉的，但并未融化。
这时，她听见有人踩在雪上，“咯吱咯吱”，随即视线缓缓走入一袭白衣。
叶韶音仰头，恰对上晏无蓁平静清澈的眼眸。
“前辈？”
叶韶音一时忘记自己是灵体状态，直接脱口而出。
说完，她就后悔了。
灵体状态，从外表上看几乎和本体无异，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同时撞见本体与灵体，旁人很难区分出来。
然她此刻的情况有些尴尬。
她本体尚在晏无蓁所控的结界之中，如今又以灵体相见。
最无语的是，本体有易容，灵体是她原本容貌。
如此，易容与灵体同时被撞破。
若换成别人，她不会在意。
可晏无蓁是任务名单上的第一位，她还需要让他加入青鸾。
两人从见面起，她便一直被他戳破谎言，再加上现在的事。
怎么看，都会觉得她很坑吧？
啊啊啊！
叶韶音不免在心中咆哮。
任务难度突然从“困难”提升至“地狱”。
真要命啊。
“你是叶霜。”
晏尘澜平静看向面前的女子，和之前见到的叶霜相比，除了眉眼与衣裳是一样的，脸型、身量、甚至连嗓音都不相同。
她本体易容了。
一个练气修士，为何要用高阶法器易容？
她是谁。
此刻，那对儿乌黑灵动的眼眸一改可怜，满是警惕。
“是。”她认了。
晏尘澜心脏漏了半拍。
这里是他的领域，他可以清晰地感知，被他拉进来的人是个什么状态。
眼前这独一无二的灵体状态，除了霜霜，未曾见旁人有过。
叶霜也会。
这意味着……
晏尘澜不敢深想。
可在她身上，却感知不到霜霜的气息。
不由得疑惑丛生。
此刻，晏尘澜的识海已然掀起狂风巨浪，却因他清冷的性情与所习心法所致，这种浓烈的情绪映在脸上，反倒变成极致的冷淡与平静，隐隐含着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叶韶音素来敏锐。
察觉到他情绪异样，但不存杀意。
这令她，也陷入疑惑。
晏尘澜一面觉得眼前的人是霜霜，想要去碰触，一面又无法真的确认，准备先问清楚。
一时间，思想与身体产生了巨大的割裂。
他荒谬地想，至少先确认这不是梦。
他抬手，指尖伸至半途时，暗藏在长衣之下的诛邪符篆，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开。
紫红色的电弧在风雪中划出一道道绚丽的光斑。
伴随着一连串血肉爆裂声。
叶韶音被这诡异的自虐场面吓得连退两步，却无法再向后了。
不知何时，腰身竟被他手中的捆仙绳束缚住了。
对方这一手，缠绕地很是轻柔，以至于她刚才都没察觉。
她退至极致，停在原地，不等问话，对方手腕一动，只觉身下一轻，又回到他面前。
半臂之隔。
这处风雪之地，看不到日头，却有天光从上落下，在“晏无蓁”俊朗的面庞上打出一片阴影。
他眸色并不深，在暗处化成两颗明亮的宝石，熠熠生辉。
这个过分亲近的距离让叶韶音感到不适，甚至让她脑子一抽，又生出一些离谱的念头。
她自嘲一笑。
真要是那人，怕是早一剑斩了她。
“为何要跑？”晏尘澜面色平静。
可叶韶音却觉得，他似乎就停留在疯魔的边缘。
在绝对的压制下，她不受控地微颤着。
这人到底是什么怪物？
那么多诛邪符篆同时爆破，他竟跟被蚊子咬了似的，毫无感觉？
“你在害怕？”
“前辈，你不要紧吧？”她面上表示关切，心里却狠狠吐槽了句：这样强的威压，换你，你试试抖不抖？
“无碍。”
叶韶音停止客套，问：“前辈，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啊？”
“我的领域。”
叶韶音：“……”
竟然是领域。
她听说过『领域』一说。修士突破劫仙，进一步参悟天道关于空间法则后，可以习得掌握这个能力。
领域完全是独立与小世界的空间。
也难怪，她会无法感知本体，也不能进行任意穿梭。
等、等等，所以说，晏无蓁已经是劫仙修为了吗？！
叶韶音又惊又喜。
毕竟整个仙盟的劫仙修士，一只手能数得过来。
对方才古怪行为的埋怨顿时烟消云散。
正想着，听他问：“你是灵体。”
“……”叶韶音想起老君主说过这能力特殊，如今一看，似乎并不是？
她尴尬笑笑，点头认了，“是。”
晏无蓁看不出情绪，只盯着她瞧，好似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灵体分离是我们那独有秘术。”叶韶音不吃诈，信口胡诌起来，“刚才前辈说的不错，我的确是青鸾人。”
“青鸾秘术。”他目光未移，似在分辨真假。
叶韶音暗笑，继续胡扯，“对，是青鸾女君独创的术法。”
“这秘术，可能带旁人一起化为灵体？”
叶韶音稍愣，“不能。”
当初能带晏尘澜一起化成灵体，全因两人神魂相契，灵府相通。
不是任意一人就可以的。
听到这个答案，晏无蓁眼睛轻阖，复又睁开，像是一直在消化她的回答，又像在思索别的。
她试探问：“前辈是想学吗？”
晏无蓁沉默。
“前辈若有兴趣，加入青鸾就行。”她趁热打铁，又小声嘀咕了句，“不过，可不包会啊。”
“你为青鸾效力？”
叶韶音愣愣点头，“我专门负责为青鸾招人。那位小剑修，便是我此次目标。可惜中了圈套，他被傀儡术控制，中途又跑出邪祟……”
“你何时生人？自小在青鸾长大？”晏无蓁说时，肩头团积的那层薄雪，因颤抖簌簌落尽。
“啊？”
叶韶音看出他分外认真，似乎真对青鸾感兴趣。
可她没时间继续下去。
还有要事尚未完成。
叶韶音错开话题，“这些琐事不如之后慢慢再跟前辈说？再不出去，木魅可就溜了，前辈可白忙活了。”
两人僵持许久，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她又提了句：“前辈不想要木魅根么？”
话音刚落，腰间猝然一松，四周景象若点燃的薄纸，顺着一侧快速褪去。
两人再次回到戈壁之上。
晨光微熹，天际烧出一线嫣红。
不等晏无蓁说话，她非常知趣地回到本体。
几乎是同时，他跟了过来，撤下结界。
“前辈，刚才那些能不能作为我们的小秘密？”她压低声，“这都是仙盟的人。”
晏无蓁见她神色忐忑，四顾观察时，那双耳朵警觉一晃，活像只毛茸茸的小兽。
他眸色沉静，微微颔首。
这时，入梦的修士已陆续醒来，众人感知到浓郁的妖气和战斗后的余威，纷纷看向晏无蓁这处。
陆子潇心系宗门。见晏无蓁出现，便捧着一根水萝卜模样的鲜红根茎走过去，“晏道君，这是我在木魅坠落的地方寻到的，那片血肉模糊，木魅妖怕是已身死道消，只留下这么一件灵气充沛的命宝。”
晏尘澜淡淡扫了那东西一眼，随后，又看向正在自我清洁的“叶霜”。
人连眼皮都没抬。
看来她早就知晓木魅根的真正下落。
方才领域中，又有几分真话？
晏尘澜挪开视线，对陆子潇说：“这并非木魅根。”
陆子潇闻言，面露尴尬，直接丢下那根茎走了。
晏尘澜常年闭关，已有许多年没见过这位由他亲手带大的小师弟。
如今子潇虽能独掌一面，然为人处世上，还是太骄横了些。
叶韶音见晏无蓁没有要捡的意思，刚要弯腰，地上的东西已经不见。
“此物有毒，可产木魅汁液，与那毒素一样能令人入梦。”他解释了句，随手把根茎丢进乾坤袋中。
叶韶音咬了咬牙，“前辈，我想随便逛逛，看能不能找到木魅宝藏。”
“好。”
见他没有施加限制，叶韶音溜向人群聚集的地方。刚走出几步，一回头，发现晏无蓁就在身后。
她顿时炸了毛，但面上只能忍下，垂眸问：“前辈不去追木魅吗？他好像逃了，不过应该跑不远。”
“不必。”
叶韶音：“……”
既劝不动他，她索性在空地上又来回绕了几圈。
晏无蓁依旧寸步不离。
这时，仙门修士已经知晓刚才发生的事，一部分人开始地毯式搜索受伤的木魅，另一群对着早成废墟的洞府开凿，压根没人管叶韶音两人在做什么。
很快，有人挖开了通往地下洞府的路。
叶韶音见晏无蓁并不拦她，便跟着众人进入木魅洞穴。
地洞盘根错杂，再加上先前被晏无蓁毁了大半，难以辨别方向。
趁众人不备，她快速闪入一条狭长向下的通道，只等步脚声远去。她神识散开，探查片刻，脸上渐渐扬起了笑容。
可算是甩掉了狗皮膏药！
她哼起小曲儿，步脚轻快，一路向下，又摸黑走过几段颇为曲折的小路后，最终停在一扇隐秘的暗门前。
终于……！
叶韶音激动地长舒口气，想来自己许久未在任务中经历过这样的波折了。
要不是中途杀出个晏无蓁扰乱计划，她现在早已把事办妥，躺在软榻上舒舒服服睡美容觉了。
正欲伸手，一股阴冷寒气毫无预兆地吹在后颈上，激得她头皮一紧。
这是洞穴最深处。
明明没有任何活物气息，也没有风口！
心底骤然凉下。
仿佛有人在疯狂击鼓，咚咚咚地加速跳动。
这处静悄悄的，又远离风口，故而这道冷气格外突兀。
叶韶音自诩不是胆小之辈，只是幼年听大师兄读过几个惊悚的话本子后，便对鬼魅十分抗拒。
抗拒到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独自睡觉。
她此刻瞪大眼睛，若惊弓之鸟一般缩了缩脖子，藏在袖笼里的指尖捻着数道符篆，缓缓回头。
山洞黑黢黢的。
未知的幽暗。
眨眼间，一道凛如霜雪的白影，晃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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