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贺兰岁的离世，并未在楚国王都掀起风浪，甚至连消息都没传出。
她阳寿有异于常人，楚国皇室早把她的存在奉为秘辛，即便对这位一手遮天的皇太妃生前有何意见，如今也只能咽进肚子里。
全因皇太妃死的那日，忒过邪门。
尸身消失不说。
满城的桂花树，在寒冬腊月，一夜开盛。
服过木魅根的李磊没有在第一时间清醒，晏无蓁说，傀儡丝在他造成的损伤，已有极大好转，最多三日便会醒来。
既然暂时无法赶路，叶韶音让叶归回了趟大漠。
远行的亡魂重归故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眼下，叶韶音已将贺兰岁口中那位神秘女人的线索散了出去，尚未有新的消息。
晏无蓁主动看护李磊，她得了闲，成日在王都内闲逛。
夕阳落尽，叶韶音拎着大包小包，兴致冲冲回到客栈，路上撞见几波人，拿着符篆走出。
狐疑时，远远听到莺儿似的娇嗔。
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
呦，看来有人遇上了桃花。
叶韶音敛起步脚，躲在回廊尽头，见晏无蓁身边围着三五位衣着华贵的女子，忍不住暗自腹诽。
嗯，还不是一朵，是一枝。
晏前辈运势不错。
晏无蓁皮相周正，周身常年泛着清寒之气，衬着更加出尘绝代，很难不被凡人喜欢。
她立起耳朵，话语渐渐清晰。
“仙长可能绘制求子符？”
“不会。”
“那姻缘符呢，我想为小妹求一道。”
“不会。”
“那招财符仙长总会吧？城外西山道观里，数这符卖的最好。”
“……不会。”
“仙长这什么都不会，就出来谋生。”一女子拖腔带调，指尖滑向晏尘澜的玉带，“谋的到底是哪门生呢？”
叶韶音闻言，愣住。
前辈又缺银子了？
明明她已结清账款，也预付了三天的住宿。
倏然，一声尖锐地叫喊传来。
叶韶音只觉一股剑气荡开，再抬眼，晏无蓁匆匆瞟了眼她，旋即看向周围几人，眼底似是泛起杀意。
趁着事情可控，她口中急唤：“几位夫人是要买符么？我师兄不善言谈，只擅长绘制诛邪符篆，那些什么求子求孙、姻缘求学的，在下擅长。”
她不由分说地把手里东西都塞给晏无蓁。
几人见她年纪不大，正欲质问，小姑娘半步上前，抚上一女子被剑气伤到的肩头。
眨眼间，那人便感受不到痛意。
“多谢仙子。”
其他人见状，忙道：“那请仙子给我们画符吧，银两都带了。”
“好。”
临走前，几人白了晏尘澜一眼，讥讽道：“你师兄是木头做的吗，不知好歹，空有皮相。”
叶韶音一听，笑了。
“我师兄斩妖除魔，皮相什么的，本就无所谓，只是姐姐们各个韶华芳龄，生气的话会长皱纹的哦。”
晏尘澜眼底忽暗。
有人调笑起男人，也有人夸这妹妹会说话，须臾，大家跟着叶韶音一股脑的进了屋。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
晏尘澜立在回廊下，一股子甜腻的味道飘了过来。他垂眸，盯着手上满满当当的油纸包，恍恍与记忆深处，某个褪色的场景重叠。
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一团火红。
热乎乎的，明艳至极。
是他不曾有过的色彩。
可记忆仿若掌中细沙，越用力抓，散的越快。
他步脚稍急，回到屋内，取出支玉瓶浅酌。
很快，眼前景象变成了客栈小院。他抬手，一片桂花瓣落在指间，主街上熙攘的人群声，前堂酒馆里的划拳声，还有一群女子叽叽喳喳地调笑声：“小道长，你除了卖符，不能再卖些别的么？”
“对啊，陪姐姐们去听个曲儿也成。”
晏尘澜顺着声音看去，见白衣少年被一群红飞翠舞逼得连连后退，他身姿挺拔，面色一贯的肃冷。
再近半步，那几人便会被他剑气逼退。
倏然，一声清脆的嗓音急急落来。
“夫君，你让我好找。”
众人闻言回首，见一姿容瑰丽的少女，扔开满手袋子，冲进人群，直接环上少年的脖颈，脸颊撞上脸颊。
她黑亮的眸子扫过面前几人，眉尾扬起，面色骄矜：“夫君，这些大娘可是扰你清净了？”
“你说谁大娘呢？哪儿来的丫头片子！”
“谁老说谁呗。”少女狡黠一笑，吐了吐舌头，忽闻他低声呵斥：“下来。”
那几人被少女惹恼，刚上前半步，一股冷冽剑气扫过，顿时被推了出去。
知道对方厉害的女子们阴阳怪气：“小郎君竟成亲了，没劲。”
“小丫头脸皮挺厚，你夫君让你下来，没听见？”
少女面颊泛红，并不松手，只盯着那几人瞧，有种依仗靠山的娇蛮跋扈，就这样，愣是将一群人逼散。
“下来！”
待院内无人，少年不再强压声音，他提着她后腰往外拽，却怎么都拎不开，跟块扭股儿糖似的。
他身上寒气不再压制。
“夫君好凶啊。”少女不以为然，挂在他身上咯咯笑着。
“休要胡言乱语。”
“如何胡言乱语？”少女贴在他耳畔，话语狂浪，“夫君夜夜同我共寝，这在凡世，就是夫妻，我叫你夫君，又有何错？”
少年沉默，身子僵住。
院内人来人往，他像是没了办法，便拖着这块扯不开的糖，往屋里走。
忽觉，脸颊落下片温热，他猝然僵住。
再侧首，见那抹火红一阵风似地跑开，是秋色不灭的枫叶。
少女临穿过门洞前，指着院子里的那堆东西，不忘调笑：“夫君记得收起来，这都是我要带回家的。”
后面的话，随着秋风一并吹过。
只余清脆爽朗的笑声。
晏尘澜停在院中良久，见那少年驻足许久，倏然抬手点了一下眉心，旋即走向院中，一件件地拾起纸包。
“前辈？”
屋外禁制突然被触动，木魅液的『入梦』效果戛然而止。
晏尘澜运行灵力，将头顶上的荒败景象捣碎的同时，灵府翻涌，唇齿漫起腥甜。
他淡定了然，毕竟这一场面，早已经历许多次。
一重重的，不知又跌了几层。
他不甚在意。
屋外，叶韶音来拿东西。
“晏无蓁”将那堆包裹递给她时，她留了一包未取。
“给前辈尝鲜。”叶韶音指着说，“冬日很难吃到。”
晏尘澜盯着纸袋上的纸封，只觉得熟悉。
原是同方才『入梦』里的一件包裹一样。
“前辈吃过这家糕点？”她盯着他的眼睛。
晏尘澜疑惑，“这桂花酥，可有分铺？”
“没有，几百年传承的老铺，唯楚国王都一家。”她勾着细绳的手微微蜷紧，“前辈吃过这酥？”
“没有。”晏尘澜将桂花酥收入乾坤袋，“我从未来过王都。”
叶韶音淡淡一笑，“前辈，那我先走了。”
“叶霜。”晏尘澜叫住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楚国王都大道宽阔，河流穿城而过。天色一暗，画舫与街上的灯笼纷纷亮起，在河面上汇出一条璀璨的星河。
叶韶音瞟了眼身旁的白衣男子。他眸中映着涌动的人潮，面色却平静异常，不为喧嚣扰心。
只他手上满满当当拎着的东西，同这谪仙之姿有些不符。
没想到，“晏无蓁”主动约他上街，竟是为了还，她帮他支付住宿的人情。
她知高修最看重因果，但这点银钱都这么在意的，也是很极致了。
不过晏无蓁既然有这个意思，她没拒绝，一路买买买，瞧着差不多与她支付的银钱相抵，她才停手。
“近日开放夜市，人有点多。”叶韶音躲开差点撞上自己的人流，“我没什么需要买的，前辈还差什么吗？”
闻言，晏尘澜摇头，他带他转去条偏静小巷，随手将东西放进乾坤袋。
走了没两步，就撞见个小姑娘，拎着一堆花灯过来，“哥哥，新春将至，买一盏花灯送这位漂亮姐姐吧。”
叶韶音刚要掏荷包，晏无蓁又先一步付款，选了盏凌霜花灯递来。
“听闻青鸾崇尚此花。”
“是，老君主喜欢，青鸾神宫曾经种了许多。”
“曾经？”
“新君主最厌花草，便都除了。”
晏尘澜默了片刻，问道：“那你呢？”
他面色平静，盯着“叶霜”的眼睛，听她答，“我么，没什么感觉。”
晏尘澜沉默。
叶韶音也选了盏莲花灯给他，“莲者，出淤泥而不染，剑修行君子道，多喜此花。”
她故作思索，沉默片刻道，“仙盟中，好像有一门派以此做为派徽。”
晏尘澜颔首，“天珩宗。”
“原来是天珩宗么，那是剑宗之首，是所有剑修梦寐以求之地，前辈应该也很向往吧。”她状似无意地问，随即拎着灯往河边走。
“不是所有人。”
他否认的很快，叶韶音扫向他面无表情的脸，浅笑道：“濯云仙君修为天下第一，同他论道试剑，总要比来青鸾，得到的助益多。”
晏尘澜第一次听“叶霜”提到自己，他看向坐在水边的姑娘，眸底掀起一片波澜。
“天下第一又如何，生离死别，他一样求而不得。”
“晏无蓁”讲出旁人的八卦，让叶韶音不由得想笑，“前辈也信花逸舟说的那些鬼话？”
“不是鬼话。”晏尘澜语气格外认真。
“濯云仙君闭关近五百年不出，他之所求，显而易见是大道。”叶韶音温和分析，“如今离长生天道已是不远，这样的人，如何会贪恋红尘。”
“你很关注他。”他喉结向下滚了滚，问：“你认识晏尘澜？”
叶韶音听他直言晏尘澜的名讳，稍显意外。她笑，“这天下间，还有人不认识濯云仙君么？”
晏尘澜一时无言。
正当他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揭过去时，她淡声说：“私交么，我肯定是没有。我不过是青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使徒，濯云仙君怎么可能会同我相识。
她笑，“我甚至都没见过他。”
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下，他刚吐出一个字，“你……”
她又说：“前辈大概不知道吧，仙盟觊觎青鸾地境内已久，眼下两方势力看似友好平和，实际暗流涌动，若非如此，青鸾为何想让前辈加入呢？”
“所以，在选择加入哪一方时，前辈一定要考虑好。”叶韶音平静地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因为终有一日，这表面的和平会被打破。”
“你我是敌是友，就要看前辈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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