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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8札不悔赤子意拳拳别踏幽冥向玄天


第8札不悔赤子意拳拳别踏幽冥向玄天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是龙啸天。

        我从不相信前世今生,如果有,那我和杜圣心前世是积下了多少恶缘才会换得今生这般浑沌悲绝的命运!呵,十八地狱,不正适合这我们样的人吗?

        可奇怪的是,我们在阎罗殿里居然被尊若上宾。

        我已经记不得当时具体的情形了,这一札实在该是由杜圣心来记才好。不,那时的他,或许,真的是他吗?――――

        我从未见过杜圣心的脸上有那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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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陆少秋低呼一声,叮得丢下了筷子,把一节手指咬在齿间,惊恐烦恶地皱起了眉。

        龙啸天续道:“大殿的地上,是一大片白乎乎的东西在不停地浮动,就像沸开的水面。我细细看去,发现那是由一块块完整的人皮拼结而成的地毯。

        那些人皮还在不停地挣扎扭动,发出凄历嘶哑的呼号,像是要从地上爬起来!隐晰还可见到人脸和四肢。”

        龙啸天说话本便森然无调,此时听他这番言辞,着实可怖。

        上官云凤感觉有万千毛虫在肤皮下爬动,忍不住搓抚起手臂。白玉郎怔怔地咬着门牙,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陆少秋也忘了呼吸。

        龙啸天仿佛又见到了满地人皮浮动的景象,脸上的表情异常寒悚痛苦,放慢了语速道:

        “我那时再也没勇气往前走了,只想逃了出去,可我回头看时,来时的路已经消失在无边的漆黑中,就连那些水声也听不到了,只听到群鬼的哀嚎声,可怖至极。”

        “我爹呢?我爹怎样?”白玉郎终于焦虑地插进话来。

        龙啸天喘了口粗气道:“他很好,就像没事人儿一样。”

        陆少秋道:“这倒怪了,他也是个人,怎会不害怕呢?”

        “更奇怪的,还在后头。”龙啸天沉沉地目光定向桌面:“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个人!又或者,根本就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白玉郎皱着眉,极力吞咽口水,可还是目不转睛看着龙啸天。

        “当我走进殿门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节奏很慢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踩在我心上,我头脑一片空白,可神志却突然清醒了,感觉心里的恐惧消失了,而那些鬼泣声也突然停了下来,整个大殿里,就只听到那脚步声。”

        “脚步声?谁的脚步声?”云凤下意识地问。

        龙啸天镇了镇神,一字字吐道:“杜-圣-心!”

        云凤等人相视大惊,脸上俱是怀疑不信的表情。

        “而且,只要是他脚踩过的地方,那些人皮就变得非常安静服贴,好似没了痛苦一般。”龙啸天咽了口气:“我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了大殿的前端。那会儿我的头脑又开始发昏,迷迷糊糊中见到两边都侍立着黑衣少年,殿堂上首高耸着一架骨雕宝座,满布嶙峋晶石,铺着斑阑兽皮。

        宝座左右各分列着两把交椅,上面坐着分别穿黄,白,红,蓝四色衣裳,头戴高冠面相狰狞的老者,想来便是传言中的阴司鬼判。

        见到我们,四人全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揣着手,不安地交头接耳,躲躲藏藏。

        杜圣心朝上走了一段路就停步立在了那儿,叹了口气背起双手,朝殿上郁郁地问道:“怎么,这次,秦广阎君还是不肯见我?”

        他说话的语气很傲慢,但又和平常很不一样。我正觉得奇怪,就见殿上那四个阴官面有难色地窃窃私语,那个黄衣阴官诚惶诚惶地跑下殿来,还叫杜圣心什么‘七公子’,点头哈腰地说了很多让人听不懂的话。那会儿我的头脑又开始浑沌起来,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黄衣鬼司很是焦急的劝着杜圣心什么‘退亲不退亲的’的话,杜圣心却只是扭头不理。”

        龙啸天停了停道:“你们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三人不知所措地相视点头,又摇了摇头。

        龙啸天叹气道:“你们听不懂,就当我在说梦话。”他慢慢喝了口酒,放下杯子:

        “后来,那座位上的另三个阴官也跑了下来,对杜圣心百般恳求。看神情,焦急得像怕天会塌下来一般,可杜圣心的心志很决绝,硬是咬着颌关不动一动。

        一会儿,杜圣心向他们讨要什么‘往生册’,便见到站在两边的黑衣少年进进出出地找着什么东西,过了一阵子,有个少年捧来一本黑皮封面的薄册,那黄衣阴官信手翻开,奉送到杜圣心面前,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在念着上面的字,我隐约听来,都是杜圣心的生平,可谓巨细无遗。可奇怪的是,他念的话很多,但却从没见他翻过页。

        杜圣心微微侧头闭眼听着,当念到十六年前在十里坡的时候,他突然睁开眼道:‘怎么又不一样了?往生册还有人敢改?’

        “嗯?十里坡?十六年前十里坡发生了什么事?”陆少秋好奇的插进话来。

        龙啸天望着他企切的眼睛,沉沉叹了口气:“那时你们都还小,发生的事也与你们无关,就不必过问了。”

        他伸手捞过酒壶给自己倒着酒,可不知怎的,酒满后流溢了出来,他许久才惊觉。

        上官云凤看着他的样子,深深锁起了眉。

        “又是这句话!龙啸天,你究竟有多少事儿是不能告诉我们的!”陆少秋有这回像是真的恼了:“上次我问你我娘是怎么死的,你也是这句话搪塞我!”

        “~小孩子家,有些事,你知道了没好处……”龙啸天怔愣了一下,抬头来想装着一副长辈嗤笑孩童的样子,却终究语声黯然。

        “后来呢?后来怎样?”白玉郎干咳了一声,努力化开僵局。

        “杜圣心这话一出口,那几个阴官一齐汗流满面双手发抖,似是惊恐到了极点。那个白衣的阴官更是抽搐着倒在了地上,被几个黑衣少年抬了下去。

        杜圣心皱眉背起手,像是要发怒,却终是叹了口气,不耐地伸出手:“往生册给我,余下的,我自己看吧。”杜圣心声音极其冷静,几名阴官却都似要哭出来般沮丧。终究拗不过他,只好将往生册双手奉上。

        那时整个大殿突然陷入死寂,杜圣心垂首看着那册子一动不动。

        我迷糊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杜圣心突然烦躁起来,扑一声合上册子反手把它扔在了地上,吓得几名阴官差点跪下。

        许久,杜圣心自嘲地摇了摇头,嗤笑道:‘第五次了―――每次都这样,越帮越乱!难怪阎君老儿也不敢来见我――――’

        黄衣阴官抹着冷汗,战战兢兢陪笑道:‘大伙儿也是好心办坏事啊。七公子落难,大家伙儿想帮一下的,这些事还望您千万莫让尊老知道。’

        杜圣心苦笑道:‘这也许才是真正的天意安排!眼下,我见一面师父他老人家都难,又怎么去告状?放心吧~”

        第8札不悔赤子意拳拳别踏幽冥向玄天(下)

        黄衣阴官这才松了口气,犹豫了很久又道:“公子啊,前途凶险,这一世最是麻烦了,您还是放弃了吧,如若您还是执意去玄天界,只怕也于事无补,何必枉费苦心呢?’

        杜圣心沉默着垂下头,突然直起了身子,抬头来咧开唇笑,说:‘我意已绝,绝不会放弃的。’我从没在他脸上见到过那样的笑容。那是一种―――甘心情愿背负着什么的味道,他笑得很凄凉,可眼神里全是满足――――”

        龙啸天突然回神盯着陆少秋道:“你应该见过他那种表情。”

        陆少秋手不觉得一抖,低下头嗫嚅道:“是,他给我血兰金丹的时候――――”

        厢堂内气息顿时凝滞。

        龙啸天长长叹了口气,道:“后来,他向阴官挥了挥手,就什么也没再说了。黄衣阴官无奈地摇着头,让黑衣少年捧来了那个红色的锦盒。

        杜圣心仰长脖子吸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嘴角含着丝笑,神情却十分萧瑟。

        阴官在他背上拍了一掌,就见那团流转着彩丝的蓝光又飞回到盒子里。黑衣少年随即小心翼翼地关上了盒盖。

        就在那时,我突然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清清楚楚见到殿上的一切。可杜圣心却晕了过去,被两个黑衣少年扶住。

        好一会儿,才听他闷声狂喝着醒来,惊恐地望着周围的一切道:‘这是在哪儿,我怎地在这?’

        那几个黑衣少年上前去说了很多宽慰的好话,才教他慢慢平静下来,神情茫然地站在那儿。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来,冷冷笑道:‘既已到了这儿,也不必问审了,我杜圣心自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该当下到十八层地狱受刑,我随你们去便是!’

        他还是那副高傲的样子,话虽说得卑微,可神情全然还是他令主的模样。”

        上官云凤嗤得一笑,眼中现出欣喜之色,没了刚才的惊怕。陆少秋冷笑道:“他若会服软,也就不是杜圣心了!”

        龙啸天点头道:“嗯,这一点上,倒真是令人佩服的。”

        “后来又怎样?”

        “那个黄衣阴官下意识地哆嗦了下,好久才抖了抖衣裳上前来陪笑道:

        ‘不敢不敢,阎君吩咐过的,不可对您造次,你们二位怎可去那种地方?……不过,二位若有兴致,让下官为你们引领,察观一番世人口中的十八层地狱倒也可作消遣。’

        白玉郎皱眉:“他这话什么意思?”

        陆少秋冷笑:“当然是杀鸡儆猴,虽不放你们入十八地狱,让你们看看地狱之魂的惨状,也好叫你们有个忌惮!”

        龙啸天点头认同。

        “正是如此!那黄衣阴官引着我们来到石殿后边十八个并排一起的透光小孔前,叫我们凑望进去。”

        “你们都看到什么了?”

        “你们有听说过十八地狱的情形吗?”三人点头。

        “那十八个光孔后面,就是世人传言中的十八层地狱。每个小孔后都是一间庞大的石室,四壁也点着尸油灯,石室一端嵌着一个黝黑的大铁笼,里面挤满了满身血污,惨怆哀号的待刑恶魂。

        石室里摆放着各式各样诡异可怖的刑具,一群执刑的鬼刹,不断地从笼中扯小鸡般揪出恶魂来,施以各种惨烈的酷刑:上刀山下油锅、火烙水溺、拔舌穿耳;还有车轧磨碾、破阴宫割;乃至剥皮抽筋、剔骨剁肉。

        每一室的铁笼都是相通的,那些恶魂每受完一种酷刑便会被丢入下一个铁笼,如此轮番施为,直至飞灰烟灭,永不超生!”

        三人听至此,皆骇得说不出话来。

        “似我这等杀孽深重的人,本当入了十八地狱受刑,可阴官却说要将我另送它处,我当时已被吓得失了神,全无回拒之力。杜圣心的胆气本不弱,看完那些刑罚,也吓得脸色惨白。”

        陆少秋对杜圣心情有不善,此时也不自禁为他悲怜感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也难为了他了。”云凤眼望着他脸有欣色。白玉郎则淡淡冷笑了声。

        龙啸天道:“看完十八地狱,黄衣阴官领着我们走向殿后,见到四扇隐在光晕中的铁门,门上分别写着‘天,地,人,玄’四字。阴官道:‘这儿便是通往天、地、人三界六道的轮回之所。’

        他指着玄字门道:‘依阎君吩咐,你们二位就从这边请吧。下官就不能奉送了。只是你们记住,进了这玄天道,就只能不停往前走,无论遇到任何事都不能停下,也不能回头!只要过了这一道,前面便是玄天圣境,之后你们便会知晓一切。但若回头,便是魂飞魄散万劫不复,切记切记!’

        他说罢恭敬地向我们一揖,那玄字门便嘎地开了。一道强光从门道射出,幽幽的深不见头。

        杜圣心犹豫了下,一脚迈了进去,我也只好埋头跟进。我两脚刚踏上门道,便听得身后咣的一声,那门夹着一股强风猛地关上了。

        我心底突泛起一股寒意,想起阴官的话不敢迟疑,快步向前走去。

        那条门道很窄,高宽不到七尺,伸开双手便似能触到两壁,头顶的壁蓬是拱圆的,就像一个幽深的墓道。

        整个廊道阴郁潮湿,顶头还渗着水珠,光亮从前端照来看不清四壁的景象,只隐约可见地上铺着长满苔藓的青石地砖,虽有些滑腻,落脚倒也平整。”

        “这玄天道里发生了什么事?也和刚才的小路一般险恶吗?”云凤关切地问道。龙啸天摇头道:“不,惊险更甚!”

        三人相视愕然。

        “初起时也无甚异样,我跟着杜圣心一口气行出半里,突得看到前方两边的石壁上舞动着无数条细长的东西,密密地布满了整点个走道,只剩中间极小的空隙。

        我们放慢脚步走到跟前,才发现那段‘石壁’,原来是用千千万万个白肉人身所砌。

        那些零乱残破的体壳被挤叠粘砌在一起无法动弹,头颅和身体的部位隐晰可辩。而那些挥舞长伸的细条,却原来是万千条苍白的枯指手臂,它们每一条都向空中无望地捞抓着,只怕任何物事被其抓到,都会牢牢不放。”

        龙啸天说得极为平静,可在旁三人听来又不自禁地战瑟起来。

        “那中间空出的缝隙,堪堪不足一肩宽的距离。杜圣心只在肉墙外站了一会,便若无其事地微侧过身走了进去,我自然不落其后。可当我刚走进几步,墙上那些肉块中的头颅便纷纷睁眼转向了我们。

        它们歪斜地大张着嘴,嘶哭嚎叫,那些肉块也试图挣脱般奋力扭曲蠕动,那些枯指手臂,更是在空中狂抓不止,它们什么也抓不到,便更为疯狂地挥舞,相互碰撞,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如潮如浪,直冲耳鼓。那情形当真是可怖至极!

        我越走越是心惊胆战,那些手指偶尔碰触到我的身体,抚过我的鼻尖,我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种冰凉的感觉,只恨不得两眼一闭立时昏了过去。

        这段肉壁也只三五丈长,可走来却觉有几里之遥。等我们安然闯出,我已虚脱得感觉不到自己双脚踩在什么地方,只觉出右手指节有些酸麻。

        “嗯?”陆少秋最先反应过来,问道:“手?你手怎么了?”

        龙啸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杜圣心看也不看我一眼,只在我前面冷悠悠地说:“已经出来了,你可以放开我胳膊了吗?”

        白玉郎咯咯笑出了声:“你什么时候抓着他胳膊的?”

        龙啸天淡淡道:“忘了。”

        席间爆出三种忍俊不禁地笑声,冲散了方才的惊怕。

        “后来呢?后来又怎样?”

        “我们刚在庆幸,前方不远处,隐约行来一个黑影,它来得好快,还夹带着一股刺骨的寒风,冻得人牙关直颤。

        未等我们转回神来,它顷刻便到了我们眼前,却原来是一个瘦骨如柴,衣衫褴缕的乞丐。他背光而行,看不明容貌,隐约中,只看见他两手不停地从自己身上扯出几根长长的物事,看似很沉,扁扁的也不像是衣带。”

        “那究竟是什么呀?”

        龙啸天停了停。

        “是他的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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