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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莫可奈何花逝去


城主派了一队人马把送亲的玄宗弟子团团围住,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是监控。

        玄宗弟子与他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誓叫他们把宁夫人交出来,双方各不相让,大战一触即发。

        城主的亲信一面解释劝解着玄宗弟子们,一面信誓旦旦地承诺城主已派了大队人马去找寻宁夫人,让大家稍安勿躁在此耐心等候。可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更加让人焦躁不安,天边云层涌动,开始有风推着乌云翻滚。

        花沁惹的轿子穿过那三叉路口向北而来,已可遥望到城主府门,渐渐地越来越近,已可看清城主的音容笑貌。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有那么几人的心也提了起来。这些提起心来的人儿在喧闹无比的街市中,似乎只听得到自己焦灼的呼吸声。

        蓝舍儿披着宽大灰白的斗篷隐匿在街市酒楼中,她已派护法去找寻宁夫人。此刻还有一人也退却了本来的模样,焦急地找寻着人群中想要寻到的那双眼。

        突然,闷沉昏暗的天空中一道亮光闪现,伴随着豆大的雨点,漫天下起了树铜雨,洋洋洒洒,噼里啪啦,叮叮当当,人群瞬间又乱了起来,纷纷争抢着这天降之雨。在一片嘈杂拥挤中,一人临风玉树,飘逸绝尘地立于城中最高的楼阁之上,遥遥俯瞰着众生。

        一袖烟火气,一袖袅清仙,明亮橘色的衣衫,在一众灰素色的衬托中格外耀眼,风卷残云在他的身后滚滚而过,衣摆猎猎翻飞,肩头几朵大大的金菊仿若阴沉天空中明晃晃的小太阳。

        不知是谁最先注意到了这人,人们随着惊呼声抬头望去,有几位老者前辈恍惚着揉揉眼,满脸努力回想、仔细回味的神色,然后俱是睁大了双眼,张大了嘴。

        “是他?”

        “真的是他。”

        “果然是他。”

        “是希远君回来了!”

        一时间惊呼疑惑之声响成一片,在众人指指点点,各执一词,一片哗然中,早已埋藏多时的刺杀者们如离弦之箭,登屋越瓦,摧枯拉朽,杀向了所有目光的聚集地。

        与此同时,人们听到了石头相互碰撞发出的巨大声响,一只异兽由街角奔腾跳跃而来。

        花沁惹一脚踢开了轿门跳下轿来,焦急地盯着混战中的身影,视线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她的五指如流波般浮动着划过眼前,数不清的彩蝶和黄蜂由宽大的袖袍中飞出,它们周身裹着诡异的绿色烟雾,向着屋顶上激斗的人群飞去。

        隐在远处楼阁之上的蓝舍儿万万没想到,竟是希远君归来了,可是关于他回来的信息自己却未听得分毫。这些杀出来的人,这只杀出来的异兽,包括这一场莫名其妙的迎亲,他们都无不指向一个人。这些原来都是蓄谋已久的策划,所有的这一切表明他们都是知情者,他们竟都知道希远君回来了,唯独她不知。

        此时此刻已经不用怀疑,自己一直都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顶着一个似有实无的名号,做着一些自己不知道为了什么的事情。

        她的目光变得迥异而犀利,多年的隐忍如洪流处于决堤的边缘。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屋顶上的械斗也随着如擂鼓的雨声更加激烈。

        那异兽有两层楼高,强壮但轻巧,走路不带一丝声响。若不是因为街角制肘,碰到了屋檐瓦舍,它可以毫无声响地靠近而来。

        这只异兽头顶有四只牛角状的弯角,两只短小的在前,两只略长的在后,牛身虎面马腿,九根狐狸样的尾巴摆动不已。一身白色的长毛光滑如水波,脊背上长有几排尖牙状的凸起,面目狰狞。浑圆而深邃的眼睛,似有洞悉一切的魔力,让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在不知不觉间,都不知发生了何事,便成了一具没有元神魂魄的行尸走肉。

        天恕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摄魂兽。”

        依据所吸魂力的饱满程度和精元的强弱,摄魂兽的毛色会散发出不同颜色的光泽。这只白中带黑色光泽,已进满级。自从二十年前遇到的那只被嗜血令收了之后,这么多年再也没有听到过摄魂兽的消息,怎会突然在这此出现一只。

        它的目标很明显就是希远君,而且是正面强攻,并没有迂回、引诱或是魅惑。

        子苏不安道:“公子,我们怎么又碰上了这个东西?子苏的命就是公子从这个怪物的嘴里救下的,公子就是为了救子苏才被摄去一魂三魄,不成样子。”

        天恕安慰着说道:“子苏,你放心。你家公子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孩子了。”

        当年天恕被摄去一魂三魄,疯癫痴傻了好一阵子,凤鸣君寻遍各地,终于在最后期限内将那只摄魂兽抓了回来。要想拿回丢失的魂魄,必须克服自己的恐惧战胜它,由失魂魄之人亲手了结它的性命,则可收回魂魄。

        原来姞夫人那天乔装出门悄悄相见之人,便是这噬魂兽的主人——兕丞。

        兕丞,兕氏一族唯一的传人,兕氏一脉深受姞氏家族老太爷的恩惠,两个家族之间一直保持着隐匿而密切的联系。

        兕氏一族原本是王族的炼兽师,因得罪王族姚氏于大盛神光四百六十二即裕德三年被灭了全族,那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怕是没什么人还记得他们。

        姞老太爷在兕氏一族危难之时设法救下了其族中唯一的血脉,并暗中帮助兕氏悄悄发展壮大。兕氏对姞氏那是感恩戴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姞氏一族原本也是王族的一支,现在没落无权,族中长辈也相继去世,便更失了依仗,所以姞夫人才只得下嫁一位区区的城主。

        但她不甘屈于人后。因与兕氏一族的特殊关系,她知晓兕氏这些年一直在通过各种尝试寻找愿力石,如此的天赐良机当然不能放过。

        在屋檐瓦舍上翻飞混战的刺杀者们,似都中了毒般,头脑晕眩,四肢也不听使唤起来,纷纷翻下屋脊,摔落在地,砸出深深的水坑,溅起阵阵的水花。原来那些泛着绿色烟尘的蝴蝶和蜜蜂带有毒瘴,他们无惧这狂风大雨,听从主人的号令猎猎翻飞于敌人的身边。

        子苏正在紧张观战,天恕一个飞身冲入了混战圈中。

        又有一队人马铺天盖地地杀出,冲向了轿子外的花沁惹。看到阿惹有事,程希毫不犹豫地飞身去救。落儿、云儿、子苏也前来帮忙。摄魂兽死缠烂打地紧跟其后,如影随形跃下屋檐,地面上又是一番激战。

        花沁惹踹翻了一圈儿围攻上来的刺杀者,遥望一眼一直伫立在城主府门外之人,厉声大喝:“回去告诉端木朗,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他就是为了今天。他要杀希远君,除非我死。”

        其实,不用他们传告,端木朗已经一清二楚。雨声阻隔不了他的耳聪目明,激战混淆不了他的机警判断,他长嘘了一口气,似是与这些年或伪或真的付出做了绝断。

        “城主,想不到她有如此的修为,这毒漳实在厉害,再这样下去,我们城防军怕是会损失严重,后果不堪想象。”

        “继续派兵来,别忘了国君交给我等的重任。这场迎亲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宁夫人、玄宗、希远君,有这些人在此,如此热闹的场景,天圣宫大祭司不会不在,她定在城中某处……”

        “城主,大祭司不是在玄宗连翼山吗?”

        “你懂什么?不出意外,她马上就会现身了。”

        端木朗眼窝深陷,双眉紧蹙,屏息凝视着远方,一言不发,许久,眼中闪过寒光一瞥:“把军队都调过来。”

        “可是如此堂而皇之地与天圣宫作难,会不会为国君招来非议?”

        “这位消失许久的总教传习官大人刚一现世就毒屠全城,天下人只会非议天圣宫。”端木朗嘴角牵出一抹狡黠的轻笑,转而放肆大笑起来。

        兵士源源不断地涌现而出,与之前的那些刺杀者不同,他们全都有着正规的城防军制式。

        “来得正好,这些宝贝本就是为你们准备的。”花沁惹五指如流波浮动,召唤出更多的蝶儿、蜂儿,似是把全城的蝶儿蜂儿都召唤了来。

        天恕跟摄魂兽打过交道,知道它对火感兴趣。此时找火是来不及了,他看到了靛蓝的轿乘中飞舞的大红帷幔,几个旋转来到轿前,一把扯下那大片的红,又一边躲闪一边往身上一披,腰间一系,三步两下如一道绚丽的火影飞旋到了大街中央。

        这里的混战早已使人们都退到了远处,闪出一条长长的街巷。

        这道火舞的身影瞬间吸引了人们的注目,摄魂兽也改变了路径,紧追着这道火光,伴随着上下翻舞。只见天恕回眸一瞥,邪魅凌厉,觑着扑将而来的摄魂兽,双脚一蹬向后腾空翻起,接着单手接地,循环往复,越旋越快,越旋越高。水花也跟着一起翻飞,带出了一圈一圈的水波。最后一翻高高跃起,双腿在空中划出一道美美的弧线,水花也跟着划出一道美美的弧线。

        在摄魂兽未反应过来之时一掌出击,那东西顿时如被电击般,苏软麻痛不得动弹,轰然一声,倒地不起。

        落儿一直有意无意地注视着天恕这边,当她看到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之后,痴痴地呆住了。

        怎么会是?这明明是……

        街心中间,天恕缓步上前对着摄魂兽一番言语:“我不知道之前杀的那只跟你是什么关系,可不管怎样我必须杀它取回自己的一魂三魄。要怪只能怪它自己先动了杀心,一夕邪念害人害己。我愿供给你灵力,只要你不再摄人魂魄,勤修苦练,待你灵力充沛,便能由异兽修为仙兽,总好过妄送了一条性命。”

        那兽抬眼轻轻一眨,痛苦的眼神中闪现出一道不一样的光彩,似在思怵间,空中传来了三角玄铁的声响。它听到了主人的召唤,跌跌撞撞地起身,踉踉跄跄地跑走了,在消失不见之前突然回首一望,旋即隐去。

        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只见程希蓦地一旋身,一股力道遒劲的气旋席卷起一道水柱。程希在极力地躲避着身前之物,目光凛然中,一支晶莹透明似绣花针般的利器直追着心窝而来,目标精准又几乎必无可避。

        这是——凝钉。

        万古寒冰之灵凝结而成,只有活人的心头之血可以消融。

        可此刻,上哪去找心头之血?

        程希一边极速地躲闪,一边咬破了手指,引心脉之血逆行上浮到手臂,进而上溯到手指。指尖化极阳利刃,向凝钉劈去,一阴一阳,一寒一热,交锋相抵,消失于无形。

        程希刚回转身,却看到花沁惹挡在面前,一支血红的利器穿心而过,经过身躯与热血的阻隔,停在了两人的身前,停在了抓握的手中,停在了漆黑的眼中。

        凝钉入心便已消失不见,只有抛洒出的炽热鲜血飞溅在程希的脸庞和衣摆,任大雨几多磅礴也无法冲刷干净。

        那穿心而来的沸热鲜血瞬间凉透了,凉透了抓握的手指,凉透了灰白的脸庞。他飞奔上前把行将倒地的阿惹揽入怀中,生怕弄疼她似地轻柔地滑转一周,慢慢地旋坐于地。凉透的手指拂着那喷涌的血浆,感觉全都消失了般,不知冷暖,不辩红绿,不知今夕何夕。

        “你终于来了……”

        “阿惹,我来了。”

        “总教大人,小女有一事相求……小女喜欢一个人很久了,喜欢了二十多年,从我第一眼看到他,直到现在……我自知卑微,但蝼蚁尚且偷生,生而为人,总要搏一次,我要为自己搏一次,求总教大人将那人赐予我。”

        她每说一句都会有血往外喷涌,似是怎么都流不完,原本白皙的脖颈已是殷红一片。

        “你放心,他是你的,一直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程希同样断断续续,哽咽不止。

        她看到了程希眼中晶莹的光闪,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能死在你眼前,看到你为我落泪,我也算出了这口气……”

        她想自嘲地笑笑,却没有笑出来,努力握拳去捶,却在轻拍着空气。

        阿惹口中鲜血淋漓,那红终于一股脑地倾泻而出,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加细小,气若游离:“我喜欢的人是高高在上的天圣宫族人,我不会给他丢脸的。我知道他早晚有一天会回来,带着改天换地的重任,而我能做的,只是为他积蓄更多的力量。我死之后,我的侍女小荷会将我苦心经营的一切全部交托给他,我不敢保证这些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我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阿惹,别说了,我都知道,我带你去医治,你会好起来的。”

        “太迟了……”那血终于不再流淌,泪也已干。

        “阿惹,我错了……当初应该告诉你我要去做什么,我不应该逃婚,不该留你一人孤独面对,我知道,你一定会选择跟我在一起……”

        程希贴着阿惹的脸几多不舍,那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她冰凉的脸上,升腾起一丝若即若离的烟雾。

        他觉得阿惹的身体越来越轻飘虚幻,连他的心也骛地空虚了起来:“阿惹……”

        “他们要害天圣宫,这毒瘴原本是要对付城防军的,可惜,我这一去,毒漳便没了控制。乌衣城虽是个伤心地,可我不希望它跟我一样烟消云散……不过,幸好你来了……”

        花沁惹的身体渐渐地缥缈迷离,星星闪闪,那闪光越来越细,越来越小,一阵风吹来,点点飘散。

        程希眼中一阵恍惚不定,旋即又恢复了理智,他一双阴寒犀利的眼睛射向了城主府门外踌躇满志之人:“你们早就打算好了,无论怎样都不让她活是吗?那就都给她陪葬吧。”

        他修长的手指化作利刃向着城主喷射而来,端翎瞬时护在了城主身前,被程希掐着脖子一把扔出。大批兵士杀过来,也被同样的迅雷之势扔了出去。

        眼见他二人凶多吉少,姚烛缨出手相救,抽出别于腰间的震雷锏,一道闪电激荡而出。这件引雷蓄电的法宝也是出自神官府。程希灵力外泄运化气流相抵。

        淡绿色的雾气越来越浓,毒瘴果然不受控制侵袭而来……

        又说林中的白尘仙侍已将云展和宁夫人双双困住,正也斗争得厌倦了,突见空中一支信号箭如血团炸开。

        “国君有危险。”

        冷冉拾捡起丢落一旁的面具,重新戴好,面色凝重声音低沉地说道:“巽风羽的困局半柱香后自会解开,你们快些离开这里,我不会杀你们,不代表别人不会。”说罢便毅然决然地走掉了,留下一片斑驳狼藉和凋零飘散。

        程希一边抵着震雷锏的电击,一边大声问道:“丫头,这毒漳你可能解?”

        落儿环顾四围的一片狼藉,漫天大雨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如风浪般冲上来的城防军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毒漳更是没有节制地不停吞噬着无辜的生灵。

        如此境遇本应在意料之中,面对的困厄,解决的苦难也本应是自己的职责所在,无法摆脱的重担承受不起自己的软弱无能,胆怯退让。

        天恕上前握住了落儿的手,两人的手不知何时都已划出血口,鲜血融合在了一起:“程兄,放心,交给我们。”

        她痴痴地注视着眼前明亮澄澈的眼睛,只一瞬便读懂了全部的含义。

        人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有很多选择是没有好坏对错之分的,也有很多选择无法两全,注定要顾此失彼。若能让你不为难,便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

        说话间,仙侍已到,巽风羽出击,与震雷锏合力对抗着程希。一时间风涌雷动,云腾电掣,一道通天的雷击电闪直射程希而去。

        这边僵持不下,城中的百姓也已七倒八歪地痛苦挣扎,其中不乏前来参加百花节的众仙门子弟。

        倏地,程希体内一道光影跃出,一瞬便将攻击而来的通天电击震荡破碎。仙侍见状大愕,不由分说地带着烛缨退身而去。

        ……

        毒瘴终于退去……

        全身浸透的天恕气脉虚弱,发丝上的雨滴顺着额前滑落,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也一泻而下,他单膝跪了下去,砸出一个深深的水窝,水花四溅。他轻拭溅于嘴角的雨水,平复着自己的气息,缓缓抬头,露出一抹欣慰的笑颜。

        落儿把头上的发簪拿了下来,悄悄靠近,咫尺之间眉眼脉脉。这支簪子在手间微颤,雨水将它浸得发紫,莹莹光亮:“你不再害怕了吗,青微?这个紫藤簪子是你给我的,我不会认错。”

        终于明白爹为什么给阿恕下了断舍离,那原因并不仅仅是自己和他都有特殊的身份,而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自始至终,从第一眼到往后的种种,只不过这个不变注定要永远深埋……

        “你知道青微?”

        “你不是想听簪子的故事吗,回去我讲给你听……”

        这雨终于渐停了,只是又有谁会知道下一场雨何时来袭。在这场本应润泽万物的雨中,人们又一次嗅到了血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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