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生女勿悲

刘弗陵道：“霍大将军请戴冠，朕知道燕王的奏章有诈，将军无罪。”

        此言一出，上官氏父子上官桀和上官安、桑弘羊均是勃然色变。霍光重新将高山冠戴起，缓缓起身，一脸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陛下何以知道奏章有诈？”

        刘弗陵从容不迫地道：“大将军出城检阅禁卫军是最近几日的事，且调校尉入幕府也不过十日，燕王远在燕国，千里迢迢，如何得知？况且将军若有反心，根本不需调校尉。”

        霍光微微一笑，”陛下圣明。”

        刘弗陵眼角余光向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一瞟，淡淡地道：“大将军乃先帝遴选辅佐于朕的忠臣，日后若还有谁敢诋毁大将军……”眼中一痕杀气一闪而逝，”连坐罪处之。”

        皇帝这句话像是有千钧之重，沉沉地打在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的心头，三人均是冷汗重衣，不敢吭声。

        三人在朝廷上早与霍光有嫌隙，于是上官桀等人与皇帝的哥哥燕王刘旦、姊姊鄂邑长公主勾结，命人伪造一份燕王的奏章，诬陷霍光出行时，搞皇帝排场，僭越礼仪，又擅自调兵入自己府里，意图不轨。上官桀等人上书告发，不料竟被年纪轻轻的刘弗陵识破。

        之后刘弗陵下令严查这起事件，伪造奏章者得到风声后，立即逃之夭夭，虽还没查到是受到上官桀指使，不过上官桀等人终日杯弓蛇影，担心有一日东窗事发。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上官桀等人开始进行第二次计划。

        长安城上空，弥漫着一缕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刘宁东行两日，终于到达长安。

        入了城门，放眼所及，美轮美奂的宅第鳞次栉比，道路宽敞洁净，中间是天子御道，两边则供吏民行走，道路旁种植松柏槐榆等各种树木，幽森繁茂，华荫如盖，街上香车宝马，市肆人声鼎沸。他的目光被长安城的气象深深摄住，这里的行人，穿着较为光鲜；这里的商贩，卖的东西更是新奇。

        他一时心为之折，忘了要去打听张贺的消息。张贺身为掖庭令(1)，而掖庭令属内臣，遇到休沐才能离宫返家。刘宁若想找张贺，除非到皇宫北司马门递书求见，或是打听到张贺的住处，直接到张府递帖拜访。

        绕过直城门大街，在东西九市兜转一圈，又转到厨城门大街，这里是达官显贵的住所，称为北阙甲第，有些宅第竖立门阙，家奴待立，岗警森严。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晃悠着，走到平民住宅区的北焕里，这里的气象与城北有着径渭分明的区别，只见前方观者如堵，少年郎耐不住好奇心，于是快步过去。

        只见闾里一隅的土墙矮舍前，一名布衣少女，抱着一位虬髯大汉的小腿，正嘤嘤哭泣。那少女约莫荳蔻年华，一张瓜子脸虽然看似营养不良而瘦削憔悴，但仍掩不住其天生丽质。

        那少女哭道：“父亲，求您别把女儿卖到妓坊，您要女儿做什么我都愿意，女儿求您了。”

        那虬髯大汉一脸不耐，”哼”了一声，挥手把女儿推开，冷冷地道：“女儿有什么用？生来只会糟蹋米粮，家里都快没钱了，妳有什么办法挣钱？”

        “女儿可以刺绣挣钱，可以帮人洗衣，只求您别把女儿卖到妓坊。”

        “老子已经和胡姑谈妥价钱了，等一下就会有人来带妳走，滚妳的！”

        少女沉默片刻，一咬牙，”女儿宁可一死，也绝不堕入风尘。”语毕站起，朝土墙撞去。

        她父亲冷眼旁观，围观者惊呼连连。眼见那少女就要血溅当场，芳魂归阴。蓦地一人飞身挡在墙前，那少女一头便撞在那人的胸膛上。

        刘宁给她这么一撞，胸口气血翻腾，好不难受。那少女给他这么一阻，原本死意甚坚，但鬼门关前走一遭，此时也不会再度求死了，见自己被一个陌生少年搂着，双颊晕红，连忙跳开。

        刘宁挽起她的手，走到她父亲面前，道：“你既对她弃若敝屣，当初又何必把她生到这世上？女儿在你面前寻死，做父亲的竟然漠不关心，岂不教人心寒？”

        那虬髯大汉怒道：“哪来的黄口孺子，跑来这多管闲事。我自己的女儿，要打要骂要卖，有你插嘴的份？”

        刘宁心念一动，醒起前一日在路上听到有人唱的一支歌谣，当下轻声唱道：“生男勿喜，生女勿悲，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歌词是懂得的，只是卫子夫是谁就不清楚了，又道：“我只知道男儿女儿都是宝，不是畜生一样，给你出气甚至拿来贱卖！”

        那虬髯大汉”嘿”了一声，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斜睨道：“你既然当作了宝，那好吧！只要你拿出二十两银子，这贱人就送给你。”

        刘宁听他叫自己女儿为”贱人”，忍不住义愤填膺，心想如果再让少女继续跟着父亲，只怕日子不好过。她看起来骨瘦如柴，尤其腰肢更是不盈一握，必定也是父亲疏于照顾的缘故。

        他勉强沉住气，从怀里拿出唐婉嫣所赠之银，拨了二十两出来，扔到那虬髯大汉脚下，冷冷地道：“二十两，点清了。”挽着少女的手，转身便走。

        那虬髯大汉不料自己信口开个天价，竟真的飞来一笔横财，愣了片刻，这才欢天喜地拾起银子，对女儿毫不眷念，头也不回进了屋去。

        刘宁和少女离开后，忽然一瞥眼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转过墙角，一口气顿时噎在胸口，那是许平君的母亲！心中又惊又喜，难道许氏夫妇尚在人世，从终南山迁到长安城居住了吗？刘宁连忙飞奔而去，拥挤的里内影影绰绰，许夫人已不知去向。

        “伯母！伯母！”刘宁放声大叫，引起里民好奇的目光，可是许夫人却没有出现。

        少女怯怯地走到他身旁，轻扯着他的衣角，“公子。”

        刘宁心中一阵失落，好在总算知道许夫人在北焕里，日后再找也不迟。

        少女见他没反应，又放大音量喊了一声”公子”。

        刘宁被她唬了一跳，勉强宁定心神，双目炯炯地盯着少女，”姑娘，妳好手好脚，养活自己不难，若继续和妳父亲相处度日，只怕日子不好过。天大地大，妳好自为之，就此告别。”

        那少女急切道：“公子，你要往哪儿去？”

        刘宁一怔，这才醒起自己来长安的目的。那少女又幽幽地道：“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我一无所有，妳何必跟着我吃苦？如今我前程未卜，跟了我，于妳没有好处。”

        “公子出钱买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公子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求你不要赶我走。”

        (1)掖庭令：官名，秦后宫有永巷。汉武帝改为掖庭，置掖庭令，由宦官任职，属少府管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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