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离经叛道
上仙界浩浩荡荡地出行, 脚下的祥云在如墨般的夜色里，显得像是一团团乌云，笼罩住雁来峰的高空。
不周山内严禁斗殴, 偶有年轻弟子火气旺盛动手, 都要跑到无人的深山里“私了”，谁也不敢大肆张扬。
下仙界尚且如此, 上仙界就更咸鱼了。
都是活了几百几千年的老神仙，虽然权力之下暗流汹涌, 总有明枪暗箭同室操戈的时候, 但仙修总体还是“识大体”的，仙盟大会期间，再大的矛盾也不会在凡人面前表现出来，让三界跟着看热闹。
因此，两位上仙, 尤其是两位峰主大打出手这种事，千年也不见得碰上一回。
不过识大体也要看是谁，比如薄欢，仙尊们就觉得他不太识大体——薄欢本名哈吉伽罗, 是土生土长的西域人，拥有一双魅惑的鸳鸯猫眼, 一蓝一金。
他来中原几百年也没有入乡随俗，无论脾气还是行为，都和传统仙道格格不入。
薄宗主平时就奇装异服、持身不正, 这些年围绕在他身边的话题，基本离不开那些桃色绯闻, 半点挨不上仙尊的那个“尊”字, 更别说刚才他们还听见薄欢杀了个弟子——搞不好那薛瑄的家属还在白鹭城, 刚拜入师门没多久，就发生这种事情，薛昭雪如何与他的家族交代？
实属离谱中的离谱。
众仙赶到雁来峰时，场面已经失控。
上仙打架的杀伤力摧枯拉朽，几乎移平了山巅的合欢殿。
夜幕苍穹笼罩在山顶，山顶的风灯照着乌云从四面八方狂涌而来。
雁来峰的菜苗已经被转移离开，玉衡仙君与另外数十名元婴宗师守在战场的外围，拉起一层半透明的、几乎如泡沫般脆弱的结界。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通天境初期的薄欢和逍遥境后期大圆满的薛昭雪面前，元婴宗师那点微薄的修为根本不够看，更别说妄想用结界拦住外散的灵力了。
所有元婴宗师竭尽所能也没能阻止这两位打起来，只能尽快汇报总部。
结界内幻光耀眼，变化速度太快，肉眼几乎分辨不清颜色，更别提结界中的人了，刺耳的金属交接声不断传出来，离了数百丈远，那层脆弱的泡沫壁仿佛随时会被光束戳破。
“薄欢！盟主亲临，你还不快住手！”鸣蜩峰的峰主怒喝道。
结界中的薄宗主冷冷一勾嫣红的嘴唇。
中原仙修排外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薛昭雪修的武道，是再古老正统不过的宗门——剑宗崛起前，也是武宗中的一派。
只可惜如今武宗式微，在仙盟中还得仰剑宗的鼻息过日子，薛昭雪是赵怀阳座下的一条狗，受副盟主的旨意处处针对自己，为的就是打压沈琢一党的势力。
薄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沈琢的同党了，难道就因为通天境打不过化境？
不过他平时脾气就不好，也不怎么搭理仙盟那老太太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八千条门规，好在薄欢只在雁来峰为所欲为，很少出去拈花惹草，众仙就当作不知道，倒是股票交易坊的菜苗们讨论得热火朝天。
至于沈盟主，沈琢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他本身就性情冷淡，不喜欢无谓的争执，更不会帮腔或者制止。
但在别的仙修眼里，仿佛就是对同党的一种纵容。
薄欢唇边笑意愈发冷：真要照他们这么理解的话，其实沈琢最纵容的应该是赵怀阳才对。
他出神不过片刻时间，子母鸳鸯钺的尖刺就直逼他的瞳仁！
蓝金的瞳仁里倒映出薛昭雪狼狈的模样，以及脸上一道狰狞的鞭伤。
上品法器仙器都有自己的名字，也便于仙盟记载流传于后世，薄欢那条遍布紫色蛇鳞的极乐鞭，名字叫“骨醉”，而薛昭雪的本命武器则是子母鸳鸯钺，属于远古奇门兵器的一种，拥有四尖九刃十三锋，各角度都能出其不意地制敌，他的仙品兵器也有一个名字，叫做“日月同辉”。
骨醉的手柄死死抵住子母鸳鸯钺，钺尖离那颗琥珀似的金瞳只有半寸距离，薄欢眼底闪过一道寒芒，冷笑道：“找一个比我修为低的人来和我斗有什么意思，听到喊话了吗，仙盟盟主就在附近，你要不要试试他的道心？”
薛昭雪的道心已经被毁，整个人都处在堕魔的边缘，从外表却还看不出来。
越是道心不稳，三毒就越来去自如。
它此刻控制着薛昭雪的身体，对薄欢露出一个笑容，面部表情就像被什么割裂似的，和善中充斥着嘲讽之色：“你不是恨我么，我让你杀遍仇人，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子母鸳鸯钺一分分逼近玻璃般剔透的瞳孔，薛昭雪额头爆起血红的青筋，语气却依然是轻松愉快的：“怎么不用天魔音了？”他顿了顿，语气中充满怀念：“我还挺想念幻境里与你交|媾的滋味的。”
经他这么一说，薄欢也想起什么，道：“可惜了，那次差点就把你的容器肉身给毁了。”
三毒从恶念中诞生，却差点栽在了化境半神时期薄欢布下的天魔幻阵中，天绝炉鼎浑身都是媚|药，一不留神就中招了。
光是回想起那股销魂蚀骨的快感，背脊都忍不住蹿上一股酥麻之意。
“你想再试一次吗？”薄欢皮笑肉不笑：“可惜我看不上你占的这具仙躯。”
谁知三毒完全不上当：“想不到薄宗主重活一世，居然变得心慈手软起来，倒真有几分虚伪的仙风道骨，”他在薄欢逐渐变青的脸色中，轻笑：“你这么说是希望我能放了薛昭雪吧？怎么，又开始妄想修复道心了？”
仙灵催动到极致，乌云中劈落闪电，电流与骨醉鞭相接，紫色的蛇鳞耀眼到极致！
假如此刻有人看见这幅场景的话，或许还觉得他们的姿势有些暧昧——带着电流的鞭子缠住薛昭雪的身体，尽可能把他往外拉，勒得他身上衣衫褴褛，子母鸳鸯钺的另一道刀锋已然悄悄逼近薄欢细白且脆弱的咽喉。
薄欢的身量只能算中等，手腕脚腕尤为纤细，虽然有境界上的差距，但武宗上仙的磅礴力量是合欢宗修士远远不能及的，人家武道专门花几百年时间淬体，薄宗主最多只是淬个菊部，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三毒循循善诱：“凡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我们在幻境里做过一夜夫妻，其实我不是很想杀你，仙修有什么好，满口假仁假义，实则专干一些党同伐异的事，你在仙盟还没受够气吗？倒不如投靠了恶道……”
“少废话，”骨醉鞭像蛇一样缠绕上薛昭雪的脖颈，蛇鳞倒刺般扎进颈部皮肤里，将他的脸勒得紫红，“你当真以为我心慈手软？”
薛昭雪被勒得双眼暴突，手中的子母鸳鸯钺也离薄欢越来越远了，但诡异的是都这样了，依然不影响他“说话”——这声音仿佛从身体内部传来，与这具身体一分为二。
他笑道：“圣子连家乡懦弱的百姓都能下得去手，你有什么不敢的？”
“可你要是杀了他，仙盟就再也不会收留你。”
“即便沈琢不愿意看见你堕魔，也由不得他了。”
薄欢冷冷道：“薛昭雪堕魔，被本宗主察觉并第一时间击杀，我不觉得这当中什么问题。”
“真的吗？”三毒反问道：“既不是心慈手软，又不是怕仙盟容不下你，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动手？”
薄欢冰凉的嘴唇抿成一道笔直锋利的线。
“薄欢，你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我，你看上去满不在乎这群仙修，实际上是不周山给你提供了一个容身之处，你早已一无所有，跟丧家之犬一样被沈琢捡回来，仙盟为你遮风避雨几千年——你是这么想的吧？”
“但这只是你给自己画的一座牢笼！沈琢到底给你喂了什么迷魂药，你宁愿偏居一隅也不肯看一眼外面的世界——但凡修炼条件充足，你的修为又怎么会增长得如此缓慢？你自己算算，从天元廿四年到公元三千六百五十四年究竟跨了几个境界？！”
四个。
薄欢心里其实清楚得很，从通天境初期，经历中期和后期，再历劫突破到化境初期，整整一万年时间，他只跨越了四个境界。
而从一个不懂修炼的圣子，到通天境，他只用了三百年。
这样的天赋，从古至今，再往后数一万年，都只有沈凌夕能超过他，但因为薄欢不是正统仙修，很少有人宣扬这件事，大家仿佛只能看见他的乖戾反叛，不约而同地对他的天赋视而不见。
薄欢原本眸光微动，然而在听见“公元三千六百五十四年”这个时间后，目光陡然一凛。
他就算化成灰也不会忘记，灭世之战就是从这一年开始的。
不到半年的时间，善道万年的基业就在心魔和三毒的联手之下，败得一塌糊涂。
半晌，薄欢才嘶哑道：“你在替恶道招揽我？”
三毒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嗯哼。”
仙术的幻光包裹这俩人，他们眸中明暗交替此起彼伏，外界的喧闹声仿佛一瞬间褪去，
下一刻，只听薄宗主冷冷道：“只要你能带走我的尸体！”
话音未落，乌云中又一道紫电狠狠劈落，直接劈向薛昭雪的天灵盖！
轰隆——！
一连串的滚雷意味着结界内灵流再度暴涨，玉衡仙君等一行元婴宗师纷纷重伤，终于支撑不住结界，如被吹散的白雪般从高空往下掉。
结界一撤，光和声就毫无阻碍地泄漏出来，一瞬间，在场的众仙视线和听力都同时罢工，菜苗们更是满地打滚。
刚才鸣蜩峰峰主卯足了气势喊话，回应他的却是这样一记闷雷，他当即就恼火地要往里冲，却被身边的同僚死死拉住。
“你疯了？！你敢去触薄欢的眉头？！”
那峰主一边挣扎往前冲，一边不甘心地嚷嚷：“岂有此理！就算我是逍遥境中期，今晚也要让薄欢那厮长教训，”他扫了祥云上乌泱泱的众仙一眼，就跟壮胆似的，道：“盟主在此，他薄欢还敢造反不成？！”
严珂也急得在通讯灵阵里发消息——
【严究生】：小薄啊，咱冷静点，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杀弟子……
【严究生】：呐，做仙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仙嘛，总是要向前看的。
【严究生】：你别乱来啊，不要说我没有提醒过你，出了问题我也保不了你。
【严究生】：你饿不饿啊，要不要我煮碗面给你吃啊？
……
然而过了半晌，也不知道薄欢看没看到，倒是消失了半个晚上的方院长回了一句——
【生命之源】：不好意思刚才没看群，佛子找上门问了我几个问题。
【生命之源】：没人好奇问了什么吗？
【生命之源】：唔……现在什么情况，让我爬一下楼。
【生命之源】：好像懂了，但又没完全懂，所以我现在能做点什么吗？
这一回换严珂没空搭理他了。
刑罚尊者还是戴罪之身，他口若悬河地说了一大堆，此刻注意力一刻都不敢从沈琢身上挪开。
然而半神远远停在高空中，双手负于身后，一言不发。
终于，去打听消息的上仙踏云归来，道：“敬禀盟主，挺合欢宗的弟子说，那薛瑄已经堕魔，道心毁得一丝都不剩了！”
“不可能！”书白妄闻言，脸色比刚才更苍白，连声音都在打颤：“薛瑄刚建立道心没几天，都没开始修炼，怎么会堕魔？！”
道心不稳的因素众多，其实菜苗堕魔的事每年都会发生，但像薛瑄这样拜师半个月就堕魔的确实不多。
不过显然，书白妄如此惊怒害怕，是因为别的事。
赵怀阳无比在意剑宗的声誉，他说什么也不能承认。
书白妄怒道：“肯定是他们想给宗主脱罪，把责任全都推到死人身上！”
正说着时，书白妄的目光扫过祥云众仙，没发现赵怀阳的身影，心下稍安，他简直不敢想象，赵怀阳知道后会有多愤怒。
薛瑄虽然是薛昭雪动用关系安排在天璇仙君名下的，但徒弟出事，师父难辞其咎。书白妄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教法有问题，可想来想去，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仙盟大会都没开完，他每天上仙界下仙界两边跑，就算教法有问题也没时间教啊？
书白妄还要说点什么，把锅扣死在合欢宗头上，这时，沉默已久的沈琢终于开口道：“是三毒。”
书白妄的瞳孔骤然扩张，内心却隐隐有种松口气的微妙感觉。
沈盟主低沉的声音丝毫未被狂风所影响：“它在结界里。”
狂风呼啸掠过耳畔，掀起化境半神的衣袍，沈琢悍然出手，一时间天际电闪雷鸣犹如创世的第一道光束迸射开来，乌云瞬间轰散成千万道耀眼金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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