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螳螂与黄雀
迷雾已经漫到了山下众人所在，悠悠飘荡，仿佛置身仙境。但毕竟迷雾初至，众人又都是有着不俗的武艺，一时还不曾显出异样来。
只见那薛凤年与玉面郎君斗得正酣，刀光剑影，杀气弥漫。
薛凤年无愧江湖第一镖局的名号，一手“游身刀”如蟠龙起舞，精妙异常。“游身刀”指的便是这贴身刀法，刀随意动，身随刀舞，人刀两不离。一般的游身刀法皆是以单刀为主，这种短柄的砍刀更能贴身、重量也轻，招式也就更加灵活轻便；而薛凤年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他使的偏偏是一手关刀，不说那长柄极难贴身，就是这重量也叫一般人不敢尝试。试想，手中舞着一件几十斤重的家伙——据说那青龙偃月刀足有八十有二斤呢——如何能轻松作出些轻巧精妙的招式？是故关刀这种大刀使起来都是大开大合，虎虎生风。
可薛凤年偏就是使的关刀，偏就是浑然天成。在薛凤年手中，长柄不是弊端，反成了他的优势。只见薛凤年双手在刀柄上来回，把握自如，关刀进退变换，近攻、远攻皆是生猛。
薛凤年一刀击出，刀光闪过，破空而去，带着凌厉刀风呼啸而出。玉面郎君自知长剑质轻，不可阻挡，于是便侧身避过，挥剑迂回，近身贴去。而薛凤年一击不得，手中关刀又是退回，贴身扫击，也是将玉面郎君剑光扫退。
这便是薛凤年游身刀的别样之处，既可是大重量的破坏武器，又可是贴身的精妙单刀。难怪其凭借一手刀法名震武林。
玉面郎君借势一跃退出，轻笑道：“状元郎的游身刀法的确厉害得很！这贴身刀法本讲究轻巧，状元郎却是另辟蹊径，在下佩服得紧！”
薛凤年应道：“只是多年锤炼而已！大重量就是大重量，自是没普通单刀来的轻巧。我只是愚钝惯了，世事只知硬着脑袋上罢了！”
玉面郎君微微叹道：“状元郎这话倒也确实不是自谦，重量大了，速度还是会跟不上的吧！”说罢，玉面郎君身形便又动了，这次动的比他出手杀五毒子那次更快！
玉面郎君似融入了春风中，融了这漫天迷雾中，叫薛凤年瞧不清他的身影。只见银光爆闪，化作漫天星辰而去。这星光撒在身上可不会令人感到惬意、舒畅，这是要人流血丧命的星光。
那如漫天繁星的剑光覆盖着薛凤年周遭，这并非是玉面郎君发动了许多柄剑，至始至终只有一柄三尺长剑，只是刺出的剑招多了，也便成了繁星。
薛凤年来不及感慨，他知晓这是死亡的气息，不敢懈怠。薛凤年也无愧武林成名的高手，他挥刀舞动，防住全身，眼中的漫天星光中有一点逐渐放大，那是藏于无数剑招中的杀招。
他动了，瞅准时机，大刀凌空劈出，宛若蟠龙升天，势不可挡，落处正是那玉面郎君接下来的杀招所必经之处。
两道银光，一大一小，似乎就要碰撞在一起了。一旦碰撞，凭借关刀的质地与去势，那大的必然能击溃小的。而在薛凤年眼中，这碰撞应是必然的，因为他算准了对方的杀招；在玉面郎君眼中，这碰撞似乎也是必然的。
只是玉面郎君笑了，笑得很邪魅，在那两道银光碰撞之际。只见大的银光竟径直穿透过去，似乎这两道银光真的是光。但薛凤年知道它们不是，它们是一刀和一剑。
薛凤年瞳孔放大，对方那银光竟是像拐了弯一般，绕过自己的关刀，直逼胸口。
那是虚招！这才是杀招！
薛凤年来不及悔悟了，他知晓已经没机会给他悔悟。
只见银光盘旋弯曲，缠绕着关刀而下，仿佛一条银蛇攀着蟠龙而来，要将毒液咬在薛凤年胸口。
银蛇终究咬在了蟠龙胸口。那银剑刺中即退，抽身离去，弯曲的剑身“哗啦啦”地拉直，似乎发出的是肆意的嘲笑。它带出一朵血花，鲜艳妖异；那不是常见于自然的美丽花卉，而是来自生命，带着灵魂的流逝。它是绽放时间比昙花还要短的花，它稍纵即逝，却又美得不可方物，它是创造出来的艺术。血花在雾气中弥散，映着薛凤年痛苦的脸庞。
薛凤年还能感到痛苦，那一剑并没有要了他的命。
他嘴角苦笑，玉面郎君留情了，但这一剑依旧夺去了他全身的余力。
玉面郎君轻飘飘落在十步之外，手中长剑已然归鞘。
薛凤年苦笑道：“郎君的剑法果然厉害啊，虚虚实实，快若闪电，是我输了。”
玉面郎君依旧束发戴帽，额前两缕秀发随风轻舞。他摇摇头，道：“是我们输了。”
薛凤年不知此话何意，但下一刻他就明白了。
他感到全身松软无力，连一丝内力也调动不起来。这并非是因为那一剑的伤势，而是迷雾中的迷魂散。先前他还未受伤，是以身体能自主借着强劲内力抵抗，眼下受了剑伤，身体虚弱，药效自是一下便显现出来。
只见周围也已经接连有着几人异常倒地，显是众人中内力较弱者。双方这下都察觉出不对劲，连忙停止混战，互相分开。
而薛靖杰瞧得父亲受伤，急忙带人大喊着冲上前来将其护住疗伤。
玉面郎君退回大内高手阵前，将迷雾一事道出，手下皆是赶忙蒙面，运气调理，只是这也只能暂缓药效罢了。
薛靖杰给父亲包扎好，知晓了雾中诡异，又见大内高手们屏息调理，急忙道：“那我们趁此机会赶快逃离吧！”
薛凤年摇摇头道：“没用了，这迷魂散入了体内，迟早都是要爆发，逃不了多远的。跟他们待在一起也许还有些变化。让大家一同运气调理吧！”
于是场上众人皆是盘腿而坐，各自屏息凝神。先前场上剑拔弩张，眼下倒好像各自冥想，互相交流境界、共探大道了。
随着不断有人倒地，那玉面郎君也坐不住了。只见他起身高声道：“这位朋友还不出来一见吗？”
只听得一声怪笑传来，一人飘身落下。鹤发童颜、身材高挑，一袭红白道袍加身，看上去仙风道骨，只是却是暗中下毒之人。此人正是那谋划人之一。
紧接着又是有着几人落地，皆是那几位谋划的首领。远处也是有着紧凑马蹄声传来，显是几人手下。不多时，场上已是被这伙人围住。
不远处躲藏的萧潇见了来人，正要现身。白明钰赶忙拉住，示意他再等待几分。
那鹤发童颜之人跨过几具尸首，缓缓踱步向玉面郎君。他面带微笑，抚掌道：“玉面郎君果真名不虚传，不仅剑法凌厉，内力也是强劲，在我这‘迷魂阵’中撑了许久竟还是这般英姿风发！”
玉面郎君也是轻笑，道：“过奖了，大名鼎鼎的桃仙翁用毒也果真神奇！竟能将迷药混于这山野雾气中，着实叫人防不胜防！”
“原来此人正是桃花镇三怪之一的桃仙翁！”萧潇心中暗道，他又想到那饮者，“那桃花盗岂不是也参与谋划？”
桃仙翁大笑：“过奖过奖！天时地利罢了！当然也有着一些人和！哈哈哈！”
玉面郎君道：“如此说来，阁下便是幕后主谋了？”
桃仙翁轻笑道：“不然，我也是受人之托，为了荣华富贵罢了！”
“哦？”玉面郎君故作惊讶，道：“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驱使得了阁下这般豪杰？”
桃仙翁道：“这老朽我可就不能透露了。大人还有些什么问题，问完快些上路吧！”
玉面郎君叹道：“血滴子那家伙说的果真不错，这人啊，都是矫情，只有上了酷刑，好好折磨一番，嘴里才能撬出些实话来。”
桃仙翁露出诡异笑容，笑容里映出的是不屑，应和道：“是啊，人都矫情，不死到临头不知恐惧为何物。我知晓大人还有些余力，只是未免太……”
桃仙翁话还没说完，玉面郎君已经拔剑而出。
又是极快的身法，极快的剑，快到与死亡同行。剑一出鞘，死亡便接踵而至。
桃仙翁那话来不及说出口，也再没有机会说出口了。那未尽的语句连同鲜活的生命消融于漫天血花之中，宛若冰雪遇见了阳光，无声无息地便化作了蒸汽。
其余首领见了这情景无不惊骇，他们可是见过桃仙翁手段的，可他却这般轻易便被斩杀，那他们几人哪够玉面郎君看的呢？哪怕对方已经身中迷药。
玉面郎君杀了眼前这矫情之人，脸上却没有半分松懈，他知晓桃仙翁名气，即使自己能杀了他，也绝不会这般轻松。他脸上反倒露出凝重神色了。
玉面郎君朗声道：“都言桃仙翁手段高明，今日一见，我却只觉可悲，怎只派个送死鬼前来，自己连面也不敢现了？”
又是一阵笑声传来，其间夹杂着话语：“郎君何必为了在下这般小人悲哀呢？只是碍于郎君手段，先找些人催催郎君的药效罢了！”
玉面郎君脸色铁青，愈是用力，迷药效果愈快。对方知晓他尚有余力，因此才出此策。
又有话语传来：“不过既然郎君想见在下得紧，那我就遂了郎君心愿！”
话音回声未尽，紧接着便是三枚梅花针破空而来，悄无声息，角度刁钻，直刺玉面郎君要害。
玉面郎君手中长剑舞动，轻易挡开。接着又是六枚齐发，去势愈疾。玉面郎君翻身跃起，剑光飘忽，又是挡下。随后便是九枚、十二枚，梅花针愈多愈疾，玉面郎君愈防愈险，手中剑光不断，药效也是愈发严重。
终于，玉面郎君力不从心。又是一针击来，穿过迷雾，针头上带着点点露珠与逼人寒气。玉面郎君勉强提起一口气，剑光如匹练般甩出，却差点被那细如麦芒的银光洞穿。
这一针势大力沉，玉面郎君虽架剑挡住，却还是被冲击力震退，弯腰蹲伏于地上喘息。
飞针终究没有再发射，那隐匿于阴影中的人儿终于现身。萧潇看去大惊，竟是那饮者！
原来他才是桃仙翁！或是说桃仙翁本就是桃花盗，也是桃花姬，皆是易容之术罢了！哪有三怪？只有一贼！
萧潇这下全明白了，他联想那日击中薛钟的石子，也是这般神出鬼没，阴狠毒辣，他也未曾防范住。如此，更加确定便是出自饮者之手。再想起他主动接近自己，原来早就盯上了自己！萧潇不禁悚然。
眼下玉面郎君也是力竭，场上局势已是到了饮者掌控之中。
那些个首领见了饮者也是大惊，想来他们也不曾见过桃仙翁的真面目，也许眼前这张脸也只是副假皮囊呢？
其余盗贼已是蠢蠢欲动，眼下场上已无人有反抗之力，财宝秘籍岂不是手到擒来？
但饮者却是没有动作，他知道还有一人躲着没有现身，那可是戏的主角儿！
盗贼们动了，他们冲向镖队。他们只是为了宝物和秘籍暂时加入饮者计谋，可不会理会饮者的命令，更不理会是谁委托了饮者。他们眼中只有那明晃晃的珠宝和绝世的武功秘籍。
饮者见此并没有出手阻止，他知道有人会阻止的。
萧潇见了此刻情状，终究是隐藏不住，赶忙出手相救。他不能让那些闪着寒芒的冰冷刀剑伤了薛家人的性命。
已是有着一刀一剑直奔薛凤年父子而去。萧潇不明白为何他们此刻还要伤人性命，薛家人既已没了反抗，直接取走宝物便是了，何必再造杀孽？萧潇的确不明白，这就是江湖的残酷和无情。
名气是个好东西，也是个要命的东西。人人都想成名，所以最快的方法便是杀了已经成名的人。当然，对这群盗贼而言还有个重要原因，他们自然不想今后处在薛凤年关刀的追杀下。
两枚石子自萧潇手中射出，将快要落下的刀剑拦住。紧随着石子到场的还有萧潇身影。
石子落点巧妙，正击在刀与剑的脆弱质地之处。刀剑应声而断，那出手的两人身形也是踉跄倒退。
萧潇紧随石子而至，双拳挥出，拳风如虎，将两人逼退；自己身形稳稳立于薛凤年父子面前，宛若一座磐石。
那两人受了石子偷袭，已是惊骇，哪来得及防住萧潇出拳。各自受了一拳，双双倒飞而出。
其余盗贼见了这般变化，已是停了分赃争吵，纷纷围上前来。见得只是一个少年，稍稍安心。
一人凶神恶煞道：“小子，你活腻了！敢劫到我们头上来！”他自以为萧潇是来截胡的。
其余人也是咿呀作势，纷纷操起兵刃攻去。他们可不跟你多废话，遇见拦路虎便是直接拼命。
萧潇金刀出鞘，身形爆射而出，出手也是极快。金光在众人间穿梭，刀中夹拳、掌，几个呼吸间已是将来攻盗贼击倒。他并未出杀招，只是刀背击在其软肋，卸了他们的气力。即使这些人都是无恶不作的贼人，萧潇也不忍下杀手。高廷和虽是伪君子，但他的话在萧潇看来却是有理的，你总不能夺了人家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下出手叫场上所有人不敢再小看萧潇了。尤其是薛家父子，眼神中更是惊叹。
那几名盗贼首领眼中多了些摇摆，一人道：“这位小兄弟果真有些手段！既然你要来分一杯羹，我们几人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你挑选些财物走吧！”
萧潇摇摇头，眼神中的坚定已是让众人明白其意。既然他此番下山是为行侠仗义，如今遇见不义之事，自是要相助。他已打定主意，今日要化解这个危机，哪怕将自己搭进去。
那人立马变了脸色，恶狠狠道：“既然你敬酒不吃，那就要你罚酒吃到死！”
言迄，他已是舞着两只大铁锤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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