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静待风起时
风铃再次凑响了空灵婉转的乐声，那是十分哀伤的声音；而配上今夜清凉的夜色，更显得铃声的凄清、空灵，仿佛这是来自地狱恶鬼的吟唱。
队伍中站在最前端的几人都看见那人挥出了刀，但他们自己的刀剑却来不及出鞘，他们的身体也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因为他们听到风铃响起的一瞬间，那奇异的刀便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刀是与铃声是一同到达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这几人不是被刀杀死的，而是被铃声杀死的。铃声掠过，血光飞溅，浸染漫天。鲜血如红，鲜红如血。
但一个人的动作终究不可能一直跟得上声音，因为刀切入人的身体时总会有阻碍。所以那人受到了轻微的阻碍，于是队伍后面的几人有了反应的时间。
随着前面那几人的倒地，后面这些人也将兵器出了鞘。但那人的眼神并没有丝毫的变化。他看向他们的眼神与看向前几人的眼神一样，依旧是那么空洞、没有情感，既没有畏惧，也没有怜惜，而是什么都没有。
这个人的眼神中什么都没有，他所看到的一切仿佛都是毫无差异的，都是了无生机的尸体。
后面这几个人已经能感受到前两日那些人的绝望了。不是因为对方的武艺，而是因为对方的眼神。被这种眼神注视着，宛若被死神注视着，你感觉不到任何希望，只有不住的战栗。
这几人甚至已经没有了出手的念头。他们支支吾吾道：“我们……我们可以不前往飞云商会。”
那人说话了，他的声音竟然也不像他这个人那样普通，而是十分细腻、多情，十分温柔，就好像是儿时母亲的语气那般，又好像是少年对情人的甜蜜私语。也许就是因为他的声音太别致了，上天才将他的外表造的太普通。
“结果是一样的。”
风铃声起，刀光划过，林鸟惊起，夜色如血。
……
五月初八，晨，天朗气清。
一间不知名的小酒馆内，一位穿着打扮稍显寒碜的老头正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里喝酒。
早晨便在酒馆中喝酒是很奇怪的，但同样，喜欢在早晨喝酒的人一般酒量都很好。所以这位衣着寒碜、打扮像乞丐的老头既很奇怪，酒量又很好，他已经喝了三大碗了。
早晨的酒馆并没有什么人，通常要到上午接近中午的时候才会有些人来。但除了奇怪的老头外，此时同样有两人也在喝着酒。但他们并没有同样奇怪的嗜好，他们只是为了壮胆。
“你听说了吗？昨夜‘龙城派’的诸葛雷一行也出事了！听说又是没有留下活口，都是一刀毙命。”这人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摇摇头。
而另一人则是无奈地点点头，神情很是不安：“马车上又留下了一个人头大的奇特风铃符号，果然还是他。”
“我们……”先前那人欲言又止，其中退堂鼓的意味已昭然若揭。
“嗐！”另一人苦苦沉思，脸上时而害怕，又时而不甘，终于还是道，“我们就企盼别遇上他吧！”
随后两人对饮无言，心中却是千言万语。
又是一碗酒下肚，他们似乎有了些鲁莽的勇气。无论如何，鲁莽总比怯懦更接近勇敢。
这些对话都被那个奇怪的老头听见了，他也是又独饮一碗，眼中似乎在盘算些什么。
若是说话那两人能多注意一些，而老头的样貌也能少变化一些，他们便会发现这个奇怪的老头竟然是二十多年前有名的刀客。他正是白秋容。
白秋容那日云山分别后便四处玩乐，既去山野踏青，也去城中享乐，大好美酒喝着，大口佳肴吃着。他自然不怕缺钱，每个地方总有些个仗势欺人的地主恶霸。
于是他就这么玩乐着，之后便也得知了萧潇夺走墨子遗篇的消息。白秋容自是不信这个谣言，只是他也不能放任萧潇被追杀；所幸，近日飞云商会传来了消息，也算是给萧潇洗脱了这“莫须有”的罪名。
但如今又出现了个“风铃”的杀手，此人专杀要前往飞云商会的人。白秋容只怕萧潇也会前往赴会，便也打算前往滕州查探一番。
喝罢最后一碗，白秋容丢下酒钱在桌上，轻盈地消失在早市中。
……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悠扬的铃声响起。
山野的一座小土坡上，迎面走来了一个男子，他相貌普通，十分的不引人注意。唯一引人注意的是他腰间的长刀，那刀柄末端的刀环上系着一只用红丝带装饰的风铃。这个男子眼神中没有一丝情感，只是空洞地迈着步子，丝毫也不在意这条路会通往何方。
这小路上荒无人烟，但却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这个普通但奇怪的男子，一个同样奇怪的人。
这个人紧紧的跟在男子身后一段距离，并不明目张胆，却也不加掩饰，就像是要前往同一目的地的两个互不相识的行人，都在各自走着自己的路。
但前面的男子知道这人不是恰巧与他要到同一个地方去，而是的的确确在跟踪他，只是不加掩饰。因为这已经是这人跟来的第二天了。
前面的男子停下了脚步，温柔的声音传来：“我不杀你，是因为杀了你，别人也认不出你，可这不代表我不会突然心血来潮。”
后面的人传去一声轻笑，道：“如此，我还得感谢我这张善变的脸了。”
“你要知道，我对桃花盗不感兴趣，可是对桃花盗背后的人很感兴趣。”温柔的声音再次传来，“所以你还是提早离我远点，否则我不知什么时候将杀这些人的兴趣，转移到你背后之人，你便要遭殃了。”
原来后面的人便是那日不知所踪的桃花盗。
桃花盗远远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搅乱交流大会才杀人，你不想让这些人和谐地讨论，你要他们争得头破血流。所以你不断杀人，想让江湖上这些人感到畏惧，想让他们放弃参加这次大会。可是你不会不知道，这些人都是贪婪的，他们利欲熏心，为了一睹墨子遗篇风采，宁愿付出生命。因为他们都存在着侥幸，他们侥幸失去生命的不会是自己。”
“所以那些死在我刀下的侥幸之人都后悔了。”
“但你杀不了所有人，这种方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哦？所以你有更好的办法？”
“不错，我就是来提供给你更好的办法的。”
“那我倒是愿闻其详。”
桃花盗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前面的男子边上，笑着道：“交流大会的根本并不在人，在于墨子遗篇。所以你要做的应当是偷走墨子遗篇，而不应当是杀人。你要知道，贪婪的人是杀不完的。”
男子若有所思。若是拿走了墨子遗篇，届时飞云商会拿不出墨子遗篇，交流大会自然告破，飞云商会还要受到江湖上一众人的指责，说不定又有一场大混乱要爆发。
桃花盗瞧得男子思索的样子，知晓对方被说动了，便又道：“而且我还建议你在大会开始前的最后时刻再动手，并且这段时间不要露面了。因为任何人在接近成功时都会松懈，而且你的暂时消失更会加大这种松懈。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谨慎到猜疑一切反常的聪明人。您说是吧，血滴子大人。”
男子没有反驳，因为他心中十分认可这番计策。
于是风铃这个名号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便又如从没有出现过一般消失了。
……
三天里，飞云商会中已经聚集了不少的江湖名士，他们中自是无人碰见过那个神秘杀手风铃。因此他们对这个风铃才比其他人更加的好奇。
飞云商会的会客大厅——飞云堂——内已经聚集了一众英雄好汉，他们今日要先讨论讨论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风铃。
董原自是坐于首席，他朗声道：“不知各位知晓这位风铃的来历吗？”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站起说话，于是董原又道：“那诸位可曾听闻过什么有关风铃的传闻？我指的是真正的风铃，那件物品，也许这个杀手是以前的某个有名之人。毕竟无名之辈是杀不了那么多武林高手的。”
依旧无人知晓，这个风铃的确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
“相信大家早有耳闻，这位风铃所杀之人皆是要来参加我们交流大会的武林人士，他明摆着是与本次大会过不去，更是要破坏我们品鉴墨子遗篇的机会。”
这句话已经是将众人的的情绪调动起来。
董原接着道：“这三日内，风铃已是杀了四十多人。所有人都是一刀丧命，此人绝非等闲之辈。我们必须把他找出来！”
于是便有人道：“大家畅所欲言，知道些什么线索都讲出来！”
众人便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白明钰一行也在大厅中，他们本是借着董双成的力量搜寻着青面狐的消息，却是突然听闻了飞云商会传出的消息。白明钰与鬼见愁皆是知晓墨子遗篇被一个代号叫做“山中人”的人拿去了，为何又出现在了飞云商会？难不成山中人便是飞云商会的人？联想董双成太师的身份，只怕那个“山中人”果真是大内第一的“山中人”！只是他为何不将墨子遗篇交给李嵩，反要交给李嵩的死对头董双成呢？
听闻消息后，白明钰一行便留在了飞云商会。一来因墨子遗篇与陷害萧潇的幕后阴谋有关，如今虽不知萧潇踪迹，二人也可帮忙打探、留意一番；二来墨子遗篇在此，萧潇的危险便降低了，若是他逃出，想来也会来此。
在这嘈杂之际，鬼见愁的声音冷冷传来：“风铃便是血滴子。”
在座的都是江湖中有名的人物，自然知晓血滴子是什么人，那便是大内排名前三的高手。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于是立马有人质问道：“你如何知晓？血滴子只是凶名满江湖，却是无人见识过其真面目，更没听说过他与风铃相关的什么传闻！”
有人也是附和道：“的确！血滴子虽传言杀人无数，却是也不曾听闻以往哪起凶案出现过风铃的符号。这个风铃定然是突然冒出来的！”
鬼见愁心中冷笑。他知晓风铃便是血滴子的象征，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了解。若是江湖上有其他杀手也喜欢用风铃做标识，血滴子必然会杀了他们，因为风铃是独一无二的，就像血滴子是独一无二的一样。
而血滴子其实本就是不喜留下符号。至于这次，恐怕是为了加深诡异与恐惧。
可这种如同直觉般的了解，是无法用语言来解释的。于是鬼见愁本要说“因为我也是朝廷的杀手，所以我了解他”，只是却被白明钰及时制止，她可不愿此刻多生变故。
于是鬼见愁索性不解释了。
但其他人却是要硬让他解释清楚。
这时白明钰道：“因为墨子遗篇都是朝廷的阴谋！”
白明钰自是相信鬼见愁，她听闻了风铃便是朝廷杀手血滴子后，立马想通了。血滴子要破坏交流大会，其实是朝廷为了不让众人心平气和地探讨，而要让众人互相争夺，这样才能削弱武林各方势力。而董双成作为当权者李嵩的死对头，召开这个交流大会来破坏李嵩的意图也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白明钰这句话更是让众人一惊。他们在脑中不断思索，终于是想明白了。朝廷一直对武林施压，许久不闻的墨子遗篇突然有了风声，这其中自然蕴藏着阴谋。只是众人皆是贪图宝物，竟是没能想到这一层。
如此看来，这突然出现的风铃纵使不是血滴子，也必然是朝廷的其他杀手了。
场上一番沉寂，董原叹息一声道：“想不到朝廷如此阴险，竟是故意制造冲突，引我等自相残杀，我们差点成了武林的千古罪人！”
白明钰听闻此言心中冷笑，暗忖：“你们不说自己利欲熏心，倒是反怪朝廷阴险歹毒。当真是一群武林正派！”只是她自然不会将此话说出口，如今她还指望着这大会继续下去，好留有再见到她的潇哥哥的可能呢！
董原沉吟片刻，又道：“既然如此，我们便更要让大会进行！董某恳请诸位同心协力，一同对抗朝廷阴谋！”
众人纷纷附和：“守护武林的一片净土本就是我等习武之人的职责！哪用得着董会长相请？”
这番话气壮山河，只是不知道场上有几人此前没有掏空心思地争夺秘籍？武林中当真有净土吗？
董原露出很是欣慰的神情，却是忘了自己飞云商会也算是朝廷的势力。只是若是有人提出质疑，他定然也会道：“我家太师不同于阴险狡诈的李嵩，李嵩费尽心思、经营谋划，只为了镇压我武林中人；可我家太师却是一手建立了这飞云商会，为江湖上的诸多英雄豪杰服务！”
董原定了定神，道：“既然如今已是有着诸多英雄豪杰光临我飞云商会，那风铃必定也知晓光靠杀人是阻止不了大会的进行。因此，他必然会转换目标。”
场上的人皆是有头脑的一方巨头，自是知晓此话何意。便有人道：“因此他必定会对墨子遗篇下手！”
“不错，所以我们必定要严加防范！”众人自也是有着私心，他们还想一睹墨子遗篇的真容呢！
是以接下来的时日，飞云商会中严阵以待，力求万无一失。只是风铃的声迹却是没有再出现。
无风的日子，风铃是不会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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