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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滚下去


枝枝身上新伤叠着旧伤,  走一步,伤口便疼一分。

        惨淡的斜阳映出宫墙斑驳的红,枝枝衣衫破碎,鲜血顺着手指流下来。她眸色黯淡,  一小步一小步地朝着宫外的方向走,  跟在身后的林城沉默跟着,  也有些不忍。

        “姑娘,我去叫一辆马车来。”

        枝枝只是摇头,微微仰起脸,似乎有些不解,  “林侍长,你说殿下是在意我的吗?”

        在意的,更多的怕是作为储君不可被臣子挑衅的权威。枝枝是殿下的外室,  又是殿下亲自从暖香楼带来的京都,  宁国公敢逼宋诣亲手杀了枝枝。

        已经是在挑衅宋诣,  可偏偏,  宋诣此时尚且不能张扬,不得已让枝枝挨了鞭子。

        “殿下若非在意姑娘,  如何会将姑娘藏起来,又不肯动手?”一贯瞧不上枝枝的林城也觉得她可怜,无法说破,  也不忍说破,给她一点虚假的安慰,  “何况,  殿下答应去看李三娘子,  怕也是不忍姑娘继续被鞭笞。”

        他看着枝枝若有所思,  眼底终于浮出一点亮光。

        “便是殿下,  也有许多不可不为之事。”林城道。

        只是少女眼底的亮光很快熄灭,她抬起满是血迹的手,抹掉眼底的泪,有意做出豁达不在意的模样,却怎么看怎么委屈,“我知道。”

        莲蕊若有所思看着和枝枝说话的林城,片刻后,提起裙摆追了过去。

        “枝枝姑娘,太后娘娘召见你呢。”

        枝枝一看到莲蕊,便下意识一哆嗦,往后躲了半步,湿漉漉的杏儿眼惶惶地瞧着她。

        “殿下让臣护送枝枝姑娘……”

        林城语调不卑不亢,却被莲蕊满脸含笑地打断,“太子殿下一贯孝顺,断不会会为这点小事与太后娘娘计较,你且先回去复命便是,枝枝姑娘我自会送回去。”

        “臣只听殿下安排。”林城皱眉道。

        莲蕊却一抬手,身后几个内侍走出来,挡在林城身侧,明显是非要把人带走不可。

        大约三刻钟后。

        枝枝被带到了太后宫里,太后瞧见了枝枝,招手唤枝枝过去,“你这孩子,下次可莫要害人了。”太后捏着枝枝手上的伤口,略有嫌弃,“可怜见的。”

        枝枝不知道说什么,怕得厉害,只是低着脑袋不说话。

        “也罢,太子愿意为你跪在皇帝那为你求情,哀家也没道理刻薄你。”太后拨了茶盏,眼一乜枝枝,“一国储君,竟为了你去宁国公府低声下气道歉,又在皇帝那被重罚。”

        枝枝猛地抬眼,看向太后。

        先前林城说,殿下去探望李三娘子是为了她不继续挨鞭子,她觉得林城不过是安慰自己。可她不知道殿下为了她,被陛下罚了。

        “听闻是太子将你从妓馆里救出来,那样的地方,若非太子,你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太后松开将枝枝捏得鲜血淋漓的手,拿雪白的帕子擦干净血渍,“好孩子,去宁国公府,给李三娘子赔礼道歉。”

        太后娘娘说得不错,若非殿下,她必会寻自尽。

        从没有一个人把她当人看,唯有殿下,分明是一国储君,却愿意为了护着她去给宁国公府低头。

        枝枝眼底酸涩得厉害,她欠殿下的实在是太多了,这条微贱的性命交出去都不够偿还。她屈膝对太后行了礼,答应道:“我会让李三娘子消气,不连累殿下的。”

        “等你得了闲,也给哀家做点梅子糕尝尝。”太后笑起来。

        暖香楼的妈妈只会打骂枝枝,逼她听话,这是她第一次被长辈这样慈祥地注视着,枝枝眼底浮出几丝濡慕,仍有些胆怯地看着太后,试探着问道:“太后娘娘是因为殿下,才不讨厌我了吗?”

        “太子求哀家照拂你,不必这样怕哀家,”太后抚了抚枝枝的鬓发,“难道你连太子都信不过?”

        枝枝曾听不少人说过,太子最是孝顺太后,太后也唯独最喜爱太子这一个孙辈。

        她信了几分,却又不敢完全信。

        “我信太后娘娘。”可连林城都说,殿下是为了她才向宁国公低头,枝枝不信也得信,“我等会便去向李三娘子请罪,必不会让殿下为难。”

        太后摆了摆手,道:“去吧。”

        莲蕊姑姑带着枝枝,除了门,又上了马车,一直带着枝枝到了宁国公府,领着枝枝进了内宅。

        四周的丫鬟婆子虽低眉顺目,枝枝却还是能感觉到自己在被人打量,这打量里夹杂着轻鄙与厌恶,沉沉闷闷的,叫她无端紧张。

        一直拐入小院,莲蕊姑姑才把枝枝交给一个婆子。

        “……殿下送来的人,可莫要磕碰到了。”莲蕊意有所指,目光凉薄得很,“嬷嬷也是深宅子里的人,懂得如何处置。”

        枝枝听见莲蕊与嬷嬷喁喁细语,却又听不太分明,只好乖乖站着。

        片刻后,婆子领着枝枝在花架子下坐下,隔着层叠的花藤,枝枝看见殿下坐在屏风外。青年深衣广袖,金冠笼起墨发,深邃的眉眼隐在薄暮的光晕里,无端温柔。

        隔着屏风,隐约能看见坐在屏风内的少女身影。

        “太子表哥,我身子尚好。”话音才落,便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倒是……劳你这样……急急赶来。”

        宋诣眉头微皱,起身从袖底抽出一方锦盒,隔着屏风递过去,“这千年的老参,是孤花重金寻来治疗咳疾的。”宋诣需要宁国公府的支持,宁国公府也需要他做筏子,便也演得诚挚,“孤听闻你重病,辗转不能寐。”

        李覃从屏风内伸出的手微微一颤,搭在了宋诣手背上。

        两人都如触电般避开,片晌不做声。

        枝枝坐在花架下,无端觉得身周有些发冷,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殿下待我这样这样用心,不知……”李覃话说了一半,急急顿住,又是捧心咳嗽起来,“也罢,只望殿下重视阿覃,不叫阿覃在家人与殿下之间两难便是。”

        宋诣沉默片晌。

        他确实是有些沉不住气了,竟然为了一个枝枝闹得父皇不满。宁国公府牵扯着半个朝野,不可撼动。

        李家嫁嫡女给他,求的便是日后的权势。同样的,宋诣母亲已死,亲舅早已死在边关。

        若想坐稳太子之位,与宁国公府互利共赢是最好的棋。

        他并不愚昧,只是多少有些傲慢骄矜,不愿被宁国公随意拿捏,此刻棋局既然已经到了李家向他低头的时刻,他断然也不可继续一味不给面子。

        “阿覃是我未来的太子妃,皇祖母千挑万选出来的贵女,孤怎会不放在心上?”宋诣唇边含了温润的笑意,嗓音缓缓,矜贵儒雅。

        如皑皑皎月的光,独照在她一人身上。

        枝枝听得分明,忽然想起来,自己竟然都不曾回去换一身衣裳,便这样来了国公府,也难怪那些仆从全都用那样古怪轻鄙的目光瞧着她。

        她下意识扯了扯被鞭子钩破的外衫,想遮住裸露在外的伤口。

        可是伤口满是血迹,粘着破碎的布料,一动便留下鲜血来,锥心地疼。

        “姑娘,已经与三娘子通报了,您请移步吧。”跟在枝枝身后的嬷嬷忽然开口道,伸手将枝枝拉起来。

        恰此时,屏风内传来李覃的嗓音。

        “太子表兄竟然……让枝枝姑娘来给我赔礼道歉,阿覃……阿覃实在是,”李覃顿了顿,忽然从屏风内伸出一只手来,手握一柄团扇,扇面赫然绣着一双鸳鸯,“表兄的心意,阿覃明白了。”

        宋诣的目光落在扇面上,霎时皱眉,并未作答。

        刘成却轻咳了一声,暗示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沉默下来的宋诣。

        “孤敬重宁国公府,更会对三娘子以礼相待。”宋诣垂下清冷的眼,心头却有些杂乱,下意识想问问枝枝在何处,却又只是面上滴水不漏。

        枝枝被嬷嬷领过来,也不过是片刻之间。

        宋诣看向她的目光闪过一丝惊诧,却也眨眼间不可寻,随即清冷沉静如初,只淡淡地看了枝枝一眼,“衣衫不整,形貌狼狈,谁教你这样出来访客的?”

        枝枝被宋诣和李覃的话戳得喘不上来气,原本便觉得窘迫,此时被宋诣在众目睽睽下责怪,越发难堪得想要钻到地缝里去。

        “也怪不得枝枝姑娘,在宫里时,莲蕊姑姑曾说枝枝姑娘出身秦淮,哪里懂这些规矩。”李覃轻咳着解围。

        枝枝脊背都止不住地发颤。

        又是秦淮,这仿佛一个锥心刺骨的烙印,任谁都要烫在她身上。

        “是我的错,累得殿下与三娘子有间隙。”枝枝屈膝行礼,死死咬住唇,“是我的错,才害得李三娘子如此,故而……故而顾不得更衣,就急着来赔罪。”

        宋诣原是四两拨千斤地称她是来做客,却不料枝枝自己屈膝去道歉。

        他算好了如何应付李家人,却未曾料到笨嘴拙舌的枝枝自己站出来,心甘情愿去领罪,修补他和李覃之间的不愉,她有什么资格来做他的主?

        这种短暂的失控感,催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慌张不快。

        “滚下去。”

        宋诣嗓音冷淡,室内众人下意识噤声,不敢抬头。

        唯有刘成走过去,低声道:“枝枝姑娘,殿下让你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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