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演戏
“你去哪了？”
查尔斯一字一顿地对伊北说，这句话从他嘴里出来，竟然意外有了一分：“你去哪鬼混了？”的意味。
这次伊北没法儿像变戏法一般掏出一颗红果子来哄他了。
他把右手搭在查尔斯胳膊上，虚虚拍了两下，示意他先放手，心里却在苦恼地措辞。
指尖上包扎的碎布拂过查尔斯的脸，他极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扑上去抓住了他的手。
那里明显缺失了一块，此刻有血液从中汩汩流出。
他轻抚上去，摩挲着碎布的一角，随后突然发力，捏住伊北指尖的创口。
嘶。
伊北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溢出难掩的怒气。
他用劲抽回手，碎布被扯掉了，露出深可见骨的创面。那道伤口在他纤长涅白的手指上过于扎眼，刺得查尔斯心头一跳。
“别看了。”
伊北捂住伤口，随手附上一层修复魔法，伤口止住了鲜血，但是没有马上愈合。
湮灭带来的创伤比普通伤口更为棘手。
真麻烦…
伊北在心里嫌怨，紧拧着眉头又往上套了几层基础的治愈法术，仍不见它有恢复的痕迹。
看来只能把这个创面再破坏一次了。
他心想着，摸出一把刀片。
可是下一秒，他有如被雷劈中，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心神恍惚。
查尔斯把嘴凑近他的创口，伸出舌尖，裹住了每一块血肉，细细舔舐。
酥酥麻麻的，有点刺痛，也有点发痒。
伊北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怎样的，但肯定不会冷静到哪去。
他感觉到对方尖利的虎牙不时划擦过他的指节，渗出丝丝血水，又被裹挟进对方嘴里。
“够了。”
他压着嗓音，夺回来自己手指的控制权。
那一块伤口竟然已经开始生长了，可以看见嫩红色的新肉从肌肉间生出，带着细微的痒意。
一分钟后，原先外露的创口已经痊愈，仅留下一圈新生的红痕。
细看的话，有点像牙印。
伊北端详着自己的手指，向查尔斯投去含糊不明的一瞥，很快又收回视线。
查尔斯抬眼注视着他，狎昵地舔了舔虎牙尖。
“抵消了。”
气氛变得有些暧昧不明，两人的距离过近，连喉咙吞咽的声音都无比清晰。
伊北率先移开了视线，他掏出一块白布，擦拭指尖。
“下次不要这样做了，不卫生。”
他明显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一滞，但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另一层声音。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从屋顶传来，还伴着极小心的脚步声。
很快那个动静便不见了。
这样的响动对一个贵族少爷来说不算陌生，甚至可以称得上熟悉。
伊北冁然一笑，抚平了袖口的折皱。
他语气温柔地喃喃了一句，“该休息了。”随后朝查尔斯淡淡地瞟了一眼。
对方也感觉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极其异样，杂糅着深深的不甘。
后半夜，静地连风声都停止了，小酒馆周遭彷佛是另一层空间，隔绝了一切生命的迹象。
吱~嘎。
悠长缓慢的开窗声从酒馆外堂响起。
里面一片漆黑，连月光都无法照射进来。
来人唾了一口唾沫，朝四周张望一番，转头向身后的人打手势。
他们的身手很灵巧，双脚踩上木地板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像踏上了棉花一般。
酒馆内弥漫着一股浓香，格外诱人，是他们从未品尝过的佳酿。
领头的人轻咽一口口水，但是心里扔记挂着任务。他蹑手蹑脚地摸上卧室的门。
同一时间，埋伏在后院的人也做好了准备，他们蹲伏在卧室窗口下，借着月光照出的阴影掩藏起身形。
领头的人在门板与门页的交界处垫上一块皮料，双手着力将门板上提。
门开了，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卧室内。
卧室里唯一一张木床上盖了一床毯子，隆起个不大的弧度，正在轻微地上下起伏。
领头人凑上前去，提起毛毯的一角，下面露出个灰色的脑袋。
伊北侧身躺着，蜷缩成一团，发出细微的呼吸声。
他睡梦中的样子看起来过于人畜无害，以至于领头人不知不觉间卸下了心头的防备。
他不理解，为什么抓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要耗费如此多人力。
身后的人走近了，看见伊北的模样，微微吃了一惊。
银发银眸，面容俊丽到甚至称得上华贵，若是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那对人类耳朵，几乎所有人都会将他认成一位身份高贵的精灵族。
这是一等一的高级货啊！
他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打算摸一摸这副漂亮皮囊。
但是很快，他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向后撤，反握着短刀环顾四周。
虽然雇主交代过，这家小酒馆里只有伊北一人居住，但是踩点的时候他分明听到了对方与另一人对话的声音。
这里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
他眯缝起眼睛，望遍了每一处角落，甚至连床底都伸手去探了探，却完全没找到第二个人的踪影。
周围依旧是寂静无声。他凑到领队身旁，借着月光比了个隐秘的手势。
对方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二人小幅度后退着，一左一右守在卧室门侧。
等了许久，原先预想的突然袭击并没有出现，反而是伊北在床上翻了个身，又熟睡过去。
听着那微小轻柔的呼吸声，多少有些催眠。
领队不打算再等下去了，先下手为强，就算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打破他们的计划，他们还有第二手准备。
他极迅速地用一块涂抹着麻药的软布捂住伊北的嘴，用一条软绳绑住，随后用粗麻绳将对方的手背在身后捆住，单手扛起，推开了卧室窗。
下面的两人等得昏昏欲睡，见他探出头来，连忙拉起了布袋口。
很快，他们带着货物前往了雇主约定的地点。
这一切过于顺利，几乎没有碰上任何困难，一路上，几人都在低声庆祝着，只有先前意识到不对劲儿的人还在思考着第二个人的下落。
一行人来到指定的地点，那里早早等待着几个身影。
其中一位苍老的矮小背影意外熟悉，若是伊北这时候还醒着，也许会爬起来道一声：“村长好。”
“村长”，安在他身上变成了多么可笑的两个字。
老村长见他们走近了，提前迈出步子，制止了他们再向前一步，随后，示意他们打开布袋子验货。
袋口打开了一条缝，里头露出了伊北昏睡的脸，村长审察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布袋口又被合拢了。
村长用嘴型对着几人说道：“放下，然后离开。”，随即退到了跟班身后。
一行人照做了，他们放下手里的布袋，后退了几步，却站在原地不肯离去。
村长眯起了双眼。
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扔到他们面前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动，看起来分量不小。
几个人匆忙拥上去，数双手同时抓起来那个钱袋，最后又落入了一人手里。
他们乐颠颠地跑走了。
一群死穷鬼。
村长在心底咒骂了一句，背着手吩咐跟班扛起布袋，走到后院去。
这时他才注意到，有个瘦小的身影仍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下摆，身体因为紧张而颤抖着。
之前有这个人吗？村长警惕地望着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个子，命令跟班上前查看。
月光照到对方脸上，他感到眼睛一亮。
又一个上等货。
村长脸上瞬间露出温柔的笑意，他慢慢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又平和，生怕惊动了面前的少年。
“小家伙，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走？”
他一边靠近，一边朝身后的手下打手势。
很快，少年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被放倒装进了布袋里。
两个布袋被转移进村长家后院的一间小屋内，那里飘溢着一股陈旧的血腥味，深入木髓。
光是无意间看上一眼，就能清楚地意识到里面发生了怎样残酷的事：一些过早醒来，不愿顺从的货物是如何在棍棒下闭住了嘴。
村长一丝不苟地指挥着手下干完这一切，拍拍他们的肩膀，掏出几小袋银币，放到他们手上。
“辛苦了。”
相比于两个上等货能卖出的天价，这几枚银币实在是不值一提，但是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点。
光线先太阳一步到达地平线以上，万物逐渐显出身形。
熬夜对于他这位老人来说，着实是一份不小的损耗，要不是不放心自己愚笨的儿子，他早就将生意全权交付出去了。
忙碌了大半辈子，他合计着，也差不多到退休的时间了。
要加大对儿子培养的力度，全方面的，不然这生意很难再继续下去。
村长思量着未来的事务，拉开了自家屋子的大门。
清晨的光线是雾蒙蒙的，笼罩在万物上，眼睛看见的东西也会变得朦朦胧胧。
室内太暗了。
他点亮了走廊上悬挂的蜡烛，但是下一秒，一阵风吹来，把火苗熄灭了。
哪来的风？
他摸着自己布满褶皱的侧脸，那里凉津津的。
村长额上落下几滴冷汗，他双手颤抖着摸索着芦苇杆，却四处找不见。
“你在找这个吗？”
阴冷的气息喷吐到脖子上，他的掌心中被放入了一束困扎好的苇杆。
下一秒，烛芯自己燃起来了，面前的一切又复清晰。
他看见正前方的壁炉燃起了火堆，自己的儿子被倒吊在火焰上，充血的双眼死死盯住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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