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与现实

当安杰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像是被马车辗压过一样的疼痛，随着知觉逐渐恢复，他还能在四肢末梢感受到割裂般细细密密的针扎。

        天鹅绒一样的黑夜如布幕垂下，偶尔闪过几颗顽皮的星星似锆石划过流光，而弦月上染着淡淡的绯红，偶尔漏下颗粒状的晶沙，使得安杰有些不能分辨是前晚喝大了，撞到脑子，才会醒得没那么透彻

        ──少年猝然睁眼，脑中彷佛让人弹响弦音，划破了幽暗的帷幕，思绪顿时一分为二：

        一方是自己原本充满各种‘宝藏’的房间，不管是手杖萤石、虎眼灵摆如今正好似一帧帧不断摇摆的画面，又像老旧电视闪烁雪花般斑驳，让人觉得幽远、模糊且难以靠近。

        一方则为‘少年安杰’短暂且显得凌乱无比的记忆，零碎、含有许多挖空，在安杰看过去的时候，还能感觉到有疯狂的呓语不断在耳边嗡鸣，让人心惊胆战，怂得不敢直视。

        “穿越？”

        安杰按着眉角，猛地从桌前如果以石块、已经长出菌菇的枝条、以及芭蕉叶和绳子所制作的平面是‘桌子’的话，直起再虚弱不过的上半身。

        或者该说，安杰认为自己仅仅能用‘脑子’隔空发出‘指令’，而身体则根据某种神秘的规则决定要不要遵从。

        ──历经万般挣扎后，安杰终于艰难地与身体抗争成功，取得短暂的胜利，顺利聚焦目光，打量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也太赶潮流了，我啥都还没准备好啊！”

        从‘少年安杰’的记忆来看，他打从记事起，就以十五个花星铜币的‘价格’，被父母卖给奴隶贩子，辗转于王国两处大型拍卖市场，作为四肢健全的男丁，最后‘幸运’地登上船

        并从挖矿的奴隶，于风暴后变成海盗预备役，与其他不知去向的‘同伴’踏上命运的岔路，在这座岛开启了三年零八个月的‘学习’生活。

        “学习？”安杰提取了少数可以看清的记忆碎片，有些嘲弄地勾起唇角，“不如说是作死吧？”

        不管是挖矿奴隶、还是海盗预备役，‘少年安杰’在记忆碎片里实际做过的事情，可和两者毫无半点关联。

        要以穿越者安杰的视角来看，‘少年安杰’更像是古代被特意买来的学徒、杂役、助手，以及

        ‘实验品’。

        芭蕉叶上平摊着由旧报纸所穿成的‘笔记本’，上头用让人安杰看不明白、黑中透着红的墨水书写一段简单又不祥的字符。

        笔划的头部又深又重，但安杰可从末尾看见一丝疯狂的飘荡与卷曲。

        有支原貌依稀为羽毛笔的书写工具，沾染着黑红的墨水静静躺在桌上，笔尖朝前。

        桌面的左上角正燃着一根婴儿臂粗的鲸鱼脂蜡烛，光线忽明忽灭，周围掉落几只蛾尸，鳞粉扑簌簌地于蜡烛周围撒下灰白的埃尘，透着股腐朽的气息。

        右上角是另一根相对低矮的蜡烛，同样火光幽微，旁边还有一瓶外表贴有斑驳标签的棕瓶花精，安杰眨眨眼，依稀辨别出夜昙、银丝薄荷、荳肉桂

        最后一根与前两者合为正三角的蜡烛就显得单薄而细小，烛火败弱，彷佛稍微吸口气都能扑灭它的微光。

        安杰将目光挪向随时能解体的桌子前，有装满已经被凿、或搅出个洞的粗盐托钵，以及三根蜡烛的中央，原本安杰面部低垂的位置，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把生锈且染了血的银质小刀，与盛有血的黑色小釜。

        ──若无意外，‘少年安杰’突然变成富二代安杰，问题大概就出在一场成功又失败的神秘学仪式上。

        就是不晓得这究竟符合不符合仪式的期待，以及有没有符合教导‘少年安杰’仪式导师的意了。

        “这具身体真是太忒么弱了”才一个挺身与打量的动作就头晕眼花、喘息渐粗，这对有健身习惯且经常玩极限运动的安杰来说可真不是个好消息。

        不过仔细想想，原身肯定是基于家境穷困才会被父母卖掉，无论是矿工还是海盗预备役可都是炮灰仔的代名词，有东西可以下咽估计已经极好，那就甭提营养不营养了。

        “咦？”

        安杰眨眼，又一次难以抗拒地将目光调回‘笔记本’上，发现自己这回竟然能‘读懂’那段字符了。

        耳边再起低微的嗡鸣声，却没有刚醒来时那般震荡轰鸣的回响，安杰本能地抽取出字符的意思──

        【死█▍▉只是开端。】

        【我们都是容器，都是！】

        ‘咕呜’的口水吞咽声在这栋和危楼、或者该说仅以凉亭和草席围成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而森凉。

        绯红猛然变得愈发深邃缥缈，慢慢渗透这间屋子的每个角落。

        恐慌如潮水蔓延，远要比海浪拍打更要有存在感，于神秘的作用下化作一双无形的手，缓缓扼住安杰的喉咙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在富二代圈子里以‘杂学家’闻名的安杰经过判断顿时皱紧眉头，用力痛甩脑袋，希望摆脱昏眩与低语，心底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可不怎么妙。

        神秘学领域内，仪式本为中性的辅助手法，但当它染上特定的元素，将会变得高深莫测。

        且不提安杰没见过的夜昙、银丝薄荷这些植物，也不管那本来无法理解的语言，但最起码安杰能确定，自己刚刚经历一场异界版，以鲜血与死亡做承载的仪式。

        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安杰还是强做几个深呼吸，逼迫自己不要过分关注‘笔记本’上的字符、也别理会燃着幽火蜡烛旁的蛾尸──

        他先感受一下身体的情况，确认没有被不明的力量束缚，接着缓缓移动脱离桌子的边缘，从正面最细小的那根蜡烛反向依次熄灭，又屏息等了好几分钟

        理论上仪式已随灵魂相交划下句点，但谨慎才是美德。

        在审视暂时没有其他变故发生后，安杰这才在心中缓缓吁出长气，削瘦的肩膀于单薄且粗糙的衣服下打了个寒颤，待警报解除的这一刻起，方有心思正式打量环境。

        红狮子海盗团是波尔各海上排名前七的势力，环着这片处女之海，于各大陆坐拥无数殖民地。

        海盗的生活往往伴随着烟硝、绚烂与死亡，因此海盗团大多是在人手空缺时以挖墙角的方式做填补、毕竟自行培养的风险太高……其中又由以红狮子海盗团别出心裁地于这座离海的岛屿上，开辟了预备役的斗兽场。

        岛上勉强具备一个城镇应有的机能，由残疾与能活到退役的海盗团前辈们分司不同角色、实则为监管的‘仲裁者’。

        并精选一定数量、年纪在十五岁以上的少年，通过不限于格斗、枪械、智慧及各种手法，经由‘仲裁者’们一起评判，以分数作为标准，在三年后划定命运的指向。

        自然不会有人与蠢到询问那些落榜的少年有什么下场……因为，能活下来的必然会登上红狮子海盗团的船舰，成为风暴的一员。

        “老实讲，红狮子海盗团就算要炼蛊，不说给点正常的环境，好歹吃得丰盛点啊，就算最后可以脱颖而出，也没可能在船上活得了多少年吧？”

        安杰环顾一周，‘茅草屋’内陈设极其简单，由捆绑的枝条大门门框以芭蕉叶与草茎缝制的简易门帘覆盖，或许海风稍微强劲一些，夜半还能给人速冻体验。

        从大门往里看，内侧偏左是一处勉强以石砖堆砌的‘卧榻’，床头旁边有个豁了口的粗制陶缸，以蜡布、石板紧密盖着……安杰知道里头是海岛上珍贵难得的淡水。

        陶缸旁边就是方才安杰刚醒来时所在的‘书桌’，椅子则是一块经过粗糙打磨的棕榈树根。

        桌子的右侧则是一架以树枝与绳索捆搭的置物台，台面隐蔽处绘有与窥秘相关的符纹：

        原主按分层放置了几支材质不同的大小蜡烛、几个密封且贴着破旧标签的棕瓶、一束紧紧扎起的白尾草与紫汀花簇枝。

        至于对称于床铺位置，一路往大门处延伸，则是简易的起居用品，包含盥洗用具、能点火的小土灶、以及可供做饭使用的一个中型石釜

        安杰有理由怀疑它所具有的功能并不仅仅是做饭。

        屋内中轴最通风的地方，借用‘凉亭’的结构于顶部多撑起一根树干，下垂挂晾着布满斑点的笔粗肉干，几束不同的草药，还有洗得发白的一套粗布衣。

        而这，就是‘少年安杰’于这个世界的‘家’、以及全副家当。

        凭着记忆，安杰从盥洗用品中取出一片破碎铜镜，借着褪回银白的月色打量自己的外貌。

        “很好，果真穿越真香定律，还是个原貌优化三成的我除了营养不良，看起来干枯蜡黄，等养起来后绝对是个美男子！”少年唇瓣蠕动，无声吐槽。

        容貌某种程度上来说可是个珍稀加分选项，当然那有时也是道送命题。

        对于享受习惯的安杰来说，现今最要紧的也不是那张脸(除非能带来便利)，而是搞清楚原身的处境，以及如何摆脱这座大海中的荒岛。

        ──安杰看过网路小说，过去还装逼读过有关量子纠缠的报告，理智明白自己大概率是甭想回去原本的世界了。

        ──只希望老爹老妈看到那一房间价值不斐的藏品，不会想把自己跨世界揪耳朵爆打一顿？

        ……要是能被打一顿也挺好的……

        “神秘学，海盗，奴隶为‘背景’的世界？”

        “从记忆来看，这里似乎是个科技与生产技术都有些落后的地方。”

        而就在安杰勉强捋顺目前所得的资讯，准备随手准备放下还捏着的铜镜碎片时

        他意外在月色的反射中，看见镜子里的那个少年，朝自己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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