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岛」其一百一十四 追忆·伊达与星葵的二三事（上）
“大哥，您辛苦了！”
伊达刚从血肉模糊的重伤者身上拔出他的拳头，小弟便立即从货运仓库的门外跑进来，确认四周的敌人全部被放倒、自己绝对安全之后，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下回出动时记得反复确认好武器的状态，别像今天一样没法战斗只能躲在外头避险，我可不会替你擦第二次屁股。”伊达边甩干净黑钢拳头上沾的血，边训斥小弟。
“大哥说得在理，实在抱歉，绝不再犯！”
“行了，懒得跟你生这些气。”
伊达说着解除了异能变身，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肩膀，朝仓库外走去。
“把守仓库的一共八名适格者，算我们两人共同解决。我像往常一样没下死手，最多也就粉碎掉了手脚，不过如果他们的同伙不及时赶过来施救，这出血量怕是也活不长。
总之仓库里的这批货现在就归我们了，打电话把运输组的人叫来搬走，我要去向首领报告结果。”
“大哥，首领今天另有安排，傍晚之前应该不会见人。要不大哥您稍事休息，傍晚过后小弟代为报告？”
伊达这才想起首领几周前好像依稀说过想找个介什么人之类的话，他当时也没去在意。
“……行吧，那这事交给你来办。”他叹了口气。说实话，这种琐碎的事情实在令他提不起劲。
小弟深鞠一躬之后很快地跑开，负责搬运战利品的搬运组还没赶到，伊达瞬间闲了下来。由下属代为汇报，那个小弟想必会强行美化自己的表现以占下更多功劳，不过伊达并不在意这些，能借此机会给自己放放假倒也不错。
他的每一个步伐都恍如地震，慢慢地走出了仓库，午后毒辣的阳光瞬间泼洒在他的身上，炙烤着他的皮肤。
荒城区的楼宇大都比较低矮，被图陂市政府当作容纳在逃适格者的弃子区域后更是完全没有新的高楼建成，因而一出仓库，不止是灼热的日光，还有火种的血红光线也一并照射进了伊达的眼帘。
火种，五年前突然出现在这座城市上空的神秘装置，无法触及，无法停止，直接导致了“适格者”这种特殊人群的诞生，以及图陂市的封城和现状。没人知道那玩意儿的来头，为什么会升空失控，有没有令其停止的办法，普通人类甚至看不到它。
火种也改变了伊达的人生轨迹。他身形高大、容貌因下半截脸的严重烧伤而显得骇人，却性格稳重、沉默寡言、不喜争斗，空有“做大事”的恶人外表而缺少相应的特质，所以过去几年一直都只能在化工厂当一名默默无名的车间工人，直到拥有本我异能后才被现在呆的这个街头组织挖掘成为打手，然后靠强大的斗殴能力一步步爬到了干部级的宝座。
伊达轻抚了一下脸庞，摩挲着感受下半张脸上烧伤带来的溃烂和疤痕。在化工车间作业时曾发生过原料泄露事故，他的烧伤就是那时留下的，当时的老板也没给过点像样的赔偿，从那里离开后，他这毁了容的脸也很难再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每回烧伤被日晒所灼烤时总会传来一股隐隐的刺痛与陌生感，仿佛他下半截脸的这部分皮肤不是自己的一部分、是什么人植在自己脸上的一般，而今天劫下的仓库货物恰好也是一批化工材料，这种感觉就愈是强烈。
伊达抛下被自己打到残废的那八个对手，穿过仓库前的空地，步入尽头的窄巷，走进了狭隘的街区。这一带不是他们组织的地盘，是偏向于中立的区域，许多街头组织都在这里有所活动，这回的敌人也是以为八人在人数上必定占优，也都算得上精锐，才敢明目张胆地在这边搬货。
他阔步走在街上，一路上不乏发生械斗冲突的各类人，血溅四方，甚至可以看到一两具尸体。但每个人一见到他，见到那张被烧烂了的下半截脸，都会立刻悻悻地让开条道，让他穿过去。
——在荒城区，械斗和异能战斗是每天都会发生的日常，无论是哪路强者都抵不住多人的围攻和背地的偷袭，所以无论哪天惨死街头都不奇怪，这里就是这种适者生存的世界。组织强盛，异能强势，他因此赢得了今天的地位，得到了他人的敬畏，但相应地，也有无数人正在暗处打量着他，打算伺机捅他一刀。
这就是伊达现在的容身之所，是他所走上的路，但他并不觉得有多喜欢。
走到街区的尽头时，一个不认识的孩子从一旁破屋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好奇地盯着他。
伊达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是个穿着脏兮兮的小孩子，脸上还扑着几道灰，一看就没受过好的物质条件照顾。她发现伊达也在看她，鼓起嘴巴试着与他对视，一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倒是无比澄澈，仿佛能透过瞳孔看见一片清可见底的湖面。
见这小女孩被他回瞪后依旧不挪开视线，他又转过头来，正面将脸上的伤痕展示给她看；就连成年人看到了也会感到恶心与不适，小孩子看见这夸张的伤口，怕不是得吓得晚上不敢睡觉。
“你心情不好吗？”
没想到这孩子面对伤痕竟无动于衷，反而关心起他的情绪来。那声音还很稚气，但并不带有恐惧。
“滚，我没空陪小鬼玩过家家——”
伊达不耐烦地转身要走，却感觉腰间似乎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低头一看，他的影子不知为何竟拥有了实体、自己动了起来，凑到他的腰间，轻轻一勾取走了他别在腰间的钥匙！
“嘻嘻，星葵厉害吧！”屋内的小女孩见影子成功偷走了钥匙，开心地拍拍手。
“你，你也是适格者？”伊达很是惊讶于如此年幼的孩子能够使用异能，急忙冲到窗边，“刚才的那道动起来的影子是你操纵的？！”
“嘿嘿，多夸夸星葵！星葵可是听爸爸的话，每天都有在努力练习的！”
星葵很是得意地揪起窗台边自己的影子，用手指把玩起来，一面又好奇地观察着伊达的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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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葵在家里的天台看到了，你在那边空地的仓库里把其他人都打趴下了。所以星葵马上跑下楼，想好好看看你长什么样，还想知道你为什么能把超能力驾驭得那么厉害！”
但伊达没心思跟她说要怎么去调控自己的异能。荒城区的适格者基本都被收编到了各个街头组织当中，独行侠少中又少，否则根本无法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去；这么小的孩子竟也拥有人格异能，看样子必须仔细问清楚她的底细。
“这里是你的家？”伊达凑近窗边的星葵，又打量了一番这栋破败的四层老民房，“大白天的，就你一个人在家？”
“星葵被留下来看家。星葵总能做得很好，小偷和坏人进来都别想出去。”星葵叉起了腰。
在荒城区，入室盗窃和抢劫是很常见的事，尤其是对于普通人家庭来说，窃贼和强盗往往会先调查清楚家中的成年人是不是适格者，均不是适格者的情况下才决定作案。看来这孩子的家人只是普通人，并不是适格者。
而且“进来就别想出去”这说法，总感觉有些蹊跷。
“你就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吗？还有没有兄弟姐妹或者老人之类的？”
星葵看着他，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这个家里就星葵和爸爸妈妈三人，他们白天出门，星葵就会留下来看家，有时候他们提早回来了，星葵就可以出门在附近转一转。”
——是家教很严的孩子？三口之家，父母为了工作连孩子都可以不看着？更何况她还是个适格者？
“他们出门都干些什么，工作？”
星葵抬起头来，望着布满灰尘的天花板回想了一会儿。
“爸爸妈妈从来没和星葵详细说过。不过星葵听过几个词，爸爸说要出去溜冰和大捞一笔，不过出门时也没带着溜冰鞋，回家后也没掏出来很多钱。”
破案了，不过是一对嗜赌嗜毒的烂人。不过此时的伊达还不知道，这对父母究竟利用了星葵的异能做了些什么事情。
看着伊达的脸色猛地沉下去，星葵似乎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话而对自己的父母产生了很差的印象，赶忙辩解道：
“不是的，他们有在好好工作，没有老是在玩儿，也有挣到钱！他们对星葵也很好，自从星葵得到了能力之后，每天回家都会给星葵带糖和炸鸡，还会鼓励和肯定星葵，星葵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
听她这么说，伊达很清楚这对父母不过是对女儿觉醒了人格异能感到害怕和畏惧、为了不被打击报复而故意讨好她而已。最直接的证据便是她在提到“得到了能力之后”这段话时，脸上闪过了很短暂的落寞，而且脖颈处隐约也可以看到玻璃酒瓶的割伤，看样子在成为适格者之前没少受过虐待。
伊达轻叹了口气。破败的屋内，严格的外出限制，丝毫不注重饮食健康的三餐，这些迹象都很难令他相信星葵“父母对自己很好”的证词。而且从星葵有些瘦削的躯体和咕咕叫的肚子来看，她一天好像也就只有这么一餐。
一开始时，他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单纯看着这个可怜的倒霉孩子，将她与过去无依无靠、被人利用、无人关心的自己联系了起来，久违地想发点善心而已。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这一举动会导致星葵接下来越来越频繁地与自己接触，最后影响了他们两个人的人生。
“……炸鸡的话，老子这里也有，还是新鲜的。要出来一起吃吗。”
星葵的两眼瞬间放出光来，哈喇子几乎快要流到地上！
“好！……不，不对！爸爸说过了，星葵要好好看家，家里有好多值钱的东西，都是为了以后给星葵买漂亮衣服囤的！星葵……星葵不能出去……”她随即又回过神来，使劲地摇着头，脸上又带着十分不甘的神情。
伊达长出了口气。就连他这个没受到过亲人关爱的野孩子，在这个年纪也都还能从屋子里跑出来闹腾，这孩子未免也太老实了。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父母很欣赏你的异能，不断地肯定你，还希望你能够多加练习、变得更熟练？所以你看到我的战斗，才打算向我了解怎么加强异能？”
伊达说着变身成了本我异能的模样，和三年后浮屠岛上的样子基本没有变化，唯有脸部的血肉是完整的这点和三年后不同。
他攥了攥黑钢的拳头，擦出了数十计火花，腹部的反应炉正剧烈地蒸腾着。
“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荒城区适格者的规矩。你得有归属的组织，得和其他适格者一起并肩作战来得到你想要的——但你还小，不适合这一套。不过难得你有这个心，我就破例收你作徒吧，这顿炸鸡你权当一次仪式，吃下去了，以后也就不必见外了。”
伊达有些搞不懂自己嘴里到底在说些什么，竟能吐出这么幼稚的说辞来。他只是看这孩子实在是可怜又可气，总觉得自己不去做点什么不行。
这套说辞对星葵而言倒是挺有用，她思索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这也是为了爸爸和妈妈，星葵这就出来！”
话音刚落，不断流着口水的她便操纵起影子来，黑影在房屋的外墙上爬动，从窗户一直延伸到家门口，干脆利落地撬开了锁。片刻之后，从窗边消失的她便推开房门跑了出来，是个身形娇小、虽然衣着破旧却生得很是可爱的小孩子。
虽然嘴上说了会搞炸鸡来吃，但伊达这趟出来是冲着打架来的，哪里有带半点吃的；他见星葵跑了出来，便转头走进隔壁房子的院子里，一把抓起隔壁人家家里养的鸡，用黑钢手指划拉开一道口子，放完血之后用路边的水龙头浇灌一番，再把对面商店里买的面粉劫过一包来裹在鸡肉表面，便丢进了腹部的反应炉里灼烤。
单是烤全鸡好像也还不够味儿，他又大摇大摆走进了隔壁房屋里，不一会儿便拿着瓶瓶罐罐的调味料走了出来，依次把食用油、孜然粉、酱油等一众材料一股脑扔进炉里。霎时间，他的腹部仿佛在打仗般火光冲天，却又香气四溢。
不一会儿，一只制作工艺粗糙的炸全鸡便新鲜出炉。
星葵的目光定在炸鸡上挪不动窝，像是见识到了新世界的诞生。
“下回老子就教你怎么用自己的异能让自己吃上饭。”伊达说着把炸鸡撕成好几块递给她，“我是隔壁街区帮派的，伊达。等你长多几岁要加入帮派了，记得来我们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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