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岛」其一百二十一 超我悖论
看着在六角形建筑里迅速复苏的复制人，咏乐一直以来的从容和悠闲感终于从脸上褪去。
这回，她和其他三人一样，没有预料到眼前的展开。道三的话语仿佛一记重锤，令他们的大脑不断地回震着。
——能量供应的车间？
人格异能这种东西总是能凭空产生源源不断的各类能量，这本就违背了能量守恒定律，因而许多适格者都默认人格异能的能量不存在上限。当然也有观点认为能量绝不可能伸手就来，人格异能的能量实际上来自于火种内部的高能反应与适格者精神力量的相调和，但无论哪种看法都否定了适格者从外部获取能量来维持人格异能这种可能性——即便是伊达这种通过摄入物质可以加强异能的适格者，也完全可以在隔绝外界能量的情况下长期正常活动。
换言之，在大部分适格者的眼里，异能本就是不需要什么特定的理由，也不需要什么特定的能源就能驱动的存在，既然能源并不是什么关键的问题，那么人格异能在理论上就不存在所谓上限，只要精神世界足够牢固而魔幻，人格异能也会体现出相应的强大。
所以他们从未细想过，由残樱这么一个身患疾病的弱女子操纵一座三千多平方千米的岛屿，随意改变其布局并维持其长时间浮空，甚至可以随意生成物资与创造劣质的生命，这些行为是不是真的毫无代价。
“确切来说，这里是剩余能量的供应车间。”道三接着向他们解说道，“岛屿的根部表面你们也都知道，是一堆岩石和土壤，但正是那一部分会朝地面发射难以被监测到的电磁波——就好像火种的射线那样。电磁波会裹挟着下方的人的生命能量返回、汇集到岛屿的根部，再从岩石土壤的缝隙渗透到岛屿的各个位置，直到将整座岛屿填满后，盈余的能量再流回这里，储存在这些机器当中。”
随着道三的话语，闸门也终于彻底打开，他们随即看到了他口中的“机器”是指什么。
六角形建筑的内部密布着透明玻璃制的圆柱状装置，这些容器内部又有一阵阵灰白色的浓烟缭绕。容器的侧面似乎被人为地击碎一小个洞，不断地有灰烟从中窜出来，看样子这些烟雾便是所谓的“生命能量”，而道三破坏了收纳它们的容器，令它们充满了整栋建筑内部，这才使复制人能在进入建筑的瞬间接触到浓雾并得到治疗。
物哀说不出话，只感觉他在一本正经地扯谎，却又莫名有种和现状都对得上的感觉。
“少糊弄人。”末喜反驳道，“东云的面具，咏乐的丝线，鬼怒的纸，但凡是个精神状态足够强的人，这些物质都能够做到不间断地无限量产，怎么到了你这里岛主的物资就成了吸取他人生命的产物？”
“要装鸵鸟也可以，你们当然有权利对我的话表示怀疑，并且坚持认为岛主对这座岛的运营全部由她自给自足，这些烟雾也只不过是有点古怪的普通气体。”
道三那讥讽他们的声音从他们的正头顶传来，而身后的那几百个复制人的动静也逐渐散去。
“不少适格者都可以做到无限生成物质，然后呢？你们当中难道有谁试过制造一整座岛，然后在上面无限生产各类物资？想要能做到这种规模，可不是仅仅具备强大的精神就足够的……仅靠独自一人要维持如此之多的功能正常运作，所要动用的能量或许远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多……我只是想向你们传达这一点，至于相信与否，完全是你们的自由，我也已经达到了我的目的。
而且，你们难道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岛主既然掌握着如此庞大的异能，为什么她却没能成为超我适格者？”
末喜还想再说点什么驳斥他，但咏乐伸手拦住了她。
“末喜，不必再和他辩驳了。”
末喜原以为咏乐是想表达道三的言论过于荒谬、没有必要纠结之意，没想到她脸上的表情却并不轻松，只是凝视着这些烟雾。
“他说得很有道理。”
听到她肯定了道三的假设，连物哀也感到诧异。
“老大，为什么……”
“现在想来，想维持运营这座岛相应的能源需求的确应该是十分庞大的。就算残樱的精神加之火种的作用能够为岛屿输送一定的能量，也很可能只能抵消其中的一部分。我们之前默认她的精神强大到能够自给自足维持一整座岛屿，却没有去想过，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不是超我适格者？”
咏乐看向其他三人，他们也随之陷入了沉默。
——超我适格者，人格高度完善、性格高度自律、因而精神世界观具备相当感染力的人被火种照射后会成为的，第三种适格者，人数稀少到可能一到两年才会出现一个。
假如残樱真的能够做到自给自足，便说明她的精神足够强大而稳定，拥有这种极高水平的精神世界观，她被火种照射后理应成为超我适格者才是。
亦或者她和咏乐一样，原本还不够成熟，只能成为自我适格者，又在后天的成长里进一步完善心智，使自己的异能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但她和咏乐不同，成为适格者的时间仅有短短一年，基本不可能完成这种蜕变——从她日常的表现来看也是，虽然举止优雅得体，却丝毫令人感受不到威胁。
适格者一般很少会下意识去正视能源需求这个问题，因为哪怕像东云这样持有十个形态的人也照样不需要外界的能量输入，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即便存在像将台和伊达这样异能与能量流动有关的人，他们的需求量与影响力在任何人看来也都是很普通的程度。
现在仔细一想，残樱的异能似乎的确存在着不小蹊跷。而且若岛屿运作的能源的确需要外来输入，下方诺大一个图陂市也的确是再理想不过的能量来源。
更重要的是，这座岛屿目前是彻底与世隔绝的状态，图陂市的市民现在究竟存不存在生命力流失的现象、程度有多严重，他们全都无从得知。
咏乐与物哀和末喜交换了下眼神，又看了一眼鬼怒的纸人。
能量贮藏室里的复制人还在活蹦乱跳地四处张望，那些搞不清究竟是不是生命力能量的浓雾开始朝外部蔓延，一接触到物哀和末喜的伤口，那些伤口马上开始了愈合。
道三说他们相信与否都无所谓，只要能把能量贮藏室这一信息传递给他们，他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他的确达成了，光是看到这一片隐藏的地底空洞，他们对残樱的看法便不免得产生了变化。
假如浮屠岛真的会无差别地吸取地面上人类的生命力、为了自己的运作而蚕食他人的寿命，那么无论它今后会留在图陂市还是转移到其他地方，他们都是无法坐视不管的。
他们与残樱通过雇佣关系所建立起的信任，已经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裂痕。
“说实话，我也是在下水道闲逛时，无意中发现这里的地底是空心的，在此之前我也没去细想过这座岛的运作模式。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想要打造自己理想中的新秩序，为此打算和原有的社会彻底割离，能力不足却又不愿承认，于是才产生了这么一个连自己都不知情的、与原有社会存在着联系的空间。”
道三发出了像疫鼠一般病态而尖锐的笑声，嘲笑着远在日蚀塔内的残樱。
“眼高手低，潜意识里还畸形地想着靠吸收无辜平民的生命来达成野心，这种念头真实地反映在了自己的异能上……真想亲眼看看岛主得知这一真相时羞愧和打击交杂的表情，嘻嘻嘻……
不过这里用着还是不大方便，克隆出来的复制品又蠢又弱，稍微受点伤几小时后就会因出血过多而亡，异能也大打折扣，最糟心的是一带离这片空间，刚踏足下水道身体就会四分五裂，搞得满地都是尸块……治疗效果也是，对复制品就是救命神器，对真正的人类倒是收效甚微，还得我亲自出马……”
物哀惊讶于道三竟如此干脆地将这里的详情和盘托出。假如他所说的是真的，那便证明岛屿往这片地底空洞输入的多余能量其实并不算多，复制人也暂时无法作为战力投入使用。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腿上的伤口，果然，在刚才被烟雾触碰、光速修复之后，现在又再度爆开一条疤来，这便是治疗效果不尽人意的最直接证明。
也就是说，或许复制人大军并没有那么棘手。
——趁着现在击败道三，再直接毁掉这一片空间，之后再去向岛主确认是怎么一回事？
“别动手。”
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咏乐轻声阻止道。
她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一贯的神秘微笑，走出了能量贮藏室外，抬头望向道三：
“情况我也大致了解了，想对我们展示的就这些了吗？这片地底空间的详情我之后会去向岛主当面问清楚的……真是辛苦你的一番解说了。”
道三也发出了一阵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恶心笑声：
“嘻嘻，不客气……想当面对质，你们也得有命走得出这片地方才行呀，络新妇。”
——簌！！
咏乐甚至连手指都没抬一抬，快到根本看不见轨迹的丝线便朝正上方一刺，道三甚至连躲闪的余地都不剩分毫！
末喜反应过来咏乐做出了攻击时，那丝线才刚刚显现出形状来、闪烁着冷艳的银白色光芒。但她却清楚地看到丝线并没能贯穿道三，而是从他的身旁穿过！
打偏了？！
不——下一秒，道三身体的侧旁、丝线穿过的空气中，一道鲜血喷溅而出！
使用隐形蛇蜕遁去了身形的道三随即显露出了真身。原来一直站在他们头顶的那个“道三”也是本体的复制人，空有一具躯壳、只负责移动以及嘴巴的一张一合，而他的说话声其实都是隐身后站在他一旁的真正道三所发出的。咏乐若是攻击了复制人，才叫真正的打偏。
“……不愧是络新妇，我明明已经将气息遮蔽到最低限了。”真正的道三捂着他被丝线割开了一道大口子的右肩，一脚把他的复制人踹到了地面上，“不过你还是没能准确地刺中要害……我在临被击中前避开了心脏部位。刚才或许是你离杀死我最近的机会……接下来不会再有了。”
咏乐笑着没有说话，只是朝他射出另外几根丝线！
互相都有了心理准备，道三这回不再采取潜行战术，而是朝下一跃、反而朝丝线所在的方位冲来，随即以极其细微的幅度扭曲身躯、令几根丝线与他擦身而过，丝线随即转向、以瞬间就要追上他的势头追击，而他则一头钻进了混乱的复制人堆当中！
“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吧……哪怕敌人所说的话再逼真，也不要全信。”
他那奸猾的声音从人堆中传出来，丝线自觉在人群中搜索太过麻烦，索性大面积收割起了复制人的性命来，一阵横扫制造出了一片尸体！
“比如我说克隆用着不大方便……那只不过是因为我还没掌握清楚具体的设置参数，只能量产出一堆废物。
但废物的数量可比五百要多得多。”
咏乐似乎从丝线的另一端感受到了什么，不再继续追击他，而是立即收回了丝线，包围在他们的身旁护身。
下一秒，从远处的建筑里，从地板与铁墙内，从头顶的高空中，数以万计的低能复制人突然一呼百应地凭空冲了出来，如同奔腾的海啸般朝他们涌来！！
“我应该说过的，这里是‘能量贮藏室’……你们可能理解错了，以为我指的是这些六角形建筑，但我其实指的是这一整片地底空间。
所以复制人所诞生的位置其实并非建筑内……任何地方。他们可以从任何地方生成，这里所贮藏的剩余能量就是有这么多。”
从各个角度用来的复制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仿佛要将这里的天花板整个掀开来一般，而道三便趁着四人专注于护身、无暇攻击他的空当，再度遁去了身形，悄无声息地离去！
“那么，你们还请慢慢享受……我还有事在身，先行告退。”
咏乐操纵丝线一口气清除着阻挡着她的复制人们，同时高喊了一声：
“去哪？去送死吗？”
隐形的道三发出了一阵阴笑，随即沉默着离去，抛下了被上万个低能复制人包围的四人。
而在地底空洞的另一个角落。
空蝉猛然从黑暗中苏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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